水花

漂動的、在上方成為危險的物，濕潤了

掉了下來

落到桶里，發(fā)生戰(zhàn)栗的響聲

它驚動了我

一只冷漠的貓帶著莫名之物逃走

一個人在內(nèi)心的森林里寂寞發(fā)呆

它丟失了我。最重要的。

絕妙的水花濺起，仿佛驚起一個熟睡的人

他在森林里發(fā)呆，

它丟失了我。

他不是遠(yuǎn)去的人，

不在聯(lián)系范圍之中

他冷靜地看著

那個死去的人與自己息息相關(guān)

自行車

隔幾天，自行車鏈條就斷了

暮色被晾在空中

人群在各個支點上

感覺不到分離

他們繼續(xù)走進房間，又出來

站在道德的兩邊等候出租

他們是要經(jīng)過我的呀

這生硬的、平庸的、甜蜜無知的人群要經(jīng)過我

似乎并沒有看見

如果他們不來

會有什么來催促我

有些物需要被回憶

去年過去，只留下一個人

于夢中數(shù)著體內(nèi)的繁花

去年的指甲油已經(jīng)褪色，不被看見

故弄玄虛故作神秘故意拉開傷口的家伙

終于被傷口折磨，屈服于疼

許多事情像拉鏈一樣扯著他

迫使他在公交車上看著遠(yuǎn)方

他知道，有些要被回憶的事物在等著他

我坐車去向哪里

桃在地里妖媚，隨風(fēng)招搖，好多年了

農(nóng)民在城里走路，帶著葡萄、香蕉、櫻桃……

那些被稱作水果的東西，聯(lián)系著陌生的人

因為胃的關(guān)系

我看見了我，你，他

我們在汽車上遇見

窗外的空氣在路面和綠色里游蕩

內(nèi)心裂開的時候

不知道去向哪里

只是擺弄著手里的包帶，觀察著他們的眼神

無目的

酒吧、大排擋、馬路被經(jīng)過

清晨，它們落滿了灰

女人被經(jīng)過，世界在眼前晃蕩了一下

字詞被經(jīng)過的人濫用、懷疑、修改、還原

它們有時渾濁，有時清晰

死緩緩走來結(jié)束這一切，多么好

仿佛蒸干露水的那顆太陽帶來光亮

童年記憶

在墳塋間反復(fù)轉(zhuǎn)悠，等待死寂里桑葚墜落

生的歡喜，那些草與樹茂密的生長，把死去的人

壓下去

泥土里仿佛有長長的嘆息

前幾天鄰居在這里替死人分的饅頭已經(jīng)在地上堅硬

光中的灰塵很少，分明很清晰

回家時，灶火勢正旺，鍋里冒起熱氣

那些被切割、焚燒的植物發(fā)出暴烈的響聲

要說些什么或者是生活迫使它們釋放出最后的脆弱

大地上的事情(組詩)

張 健

果實

捧起閃電一樣的盤纏

你能向人世交換什么

清晨的一滴露水，或者

深夜的三聲犬吠

月牙兒最終還是像根細(xì)線

被烏云的嘴唇吞沒了

金屬奴性的拉鏈縫密了

光陰扯破的白布

蒙住我臉的時候

你再也聽不見我的鼻息

我的動靜

孩子們耍弄著悲戚的淚水

圍著父親最后的模樣

而我散去的體溫裹住一生的秘密

它們隱藏著冷卻，或者腐爛

我用我制造的光輝

自私地愚弄著他們的記憶

村莊里死去的老朽旁

堆起一掊新土

新土拱起一截斷橋的身體

身體上刻著嶄新卻粗糙的漢字

村頭早已枯死的藤蔓暴露出真相

它抽芽，蔓延，開花

十二個葫蘆拳頭兒般大

那座村莊

我得說說水蛇出沒的河岸

天牛笨拙的飛翔

蒲公英開花的時候，那

一張張嘟起的小嘴巴

我得說說夕陽里的蘆葦

那白茸茸的絮

蠶寶寶吐絲了，那孤寂的桑樹林

風(fēng)一吹過颯颯作響

所有的日子站成了遠(yuǎn)方

我得說說糧食的曲線

果子的誠實

祖先留下的一塊地

犁過了千遍萬遍

我還得說說

方言里愚昧地活著的鄉(xiāng)親

躲在嗩吶聲外喝著，笑著

消減著麻木的哀傷

看一個人的離世

如同看一場置身事外的戲

小暑

我感到寒冷，是因為

我的內(nèi)心比外面更加發(fā)燙

這些日子我不停趕路

甚至把白晝走成漆黑

呼吸在周圍時起時伏

聽起來有幾分親切

可侵略者把我的空氣稀薄了

我獨自徘徊在

一個人命名的海拔

小暑啊，這一夜我究竟要想點什么

把一只誤闖的黑蝙蝠甩向窗外

那更黑的世界

那一瞬我如同甩開了一次尾隨的災(zāi)難

寫給誰的情書

操著不同口音的三個女子

經(jīng)過我的身邊

一個個離我遠(yuǎn)去了

不一定同樣在春天

因為憂傷，我開始尋找地址和郵戳

玻璃窗承受著暴風(fēng)雨的屈辱

從被破壞的寧靜里

我坐起身來

面對沉睡不醒的抽屜

我的手顫抖不已

鑰匙的眼睛充滿進攻

必須在液體的關(guān)懷下

我才和勇敢扯上點關(guān)系

那三張臉：蘋果，布丁以及水墨畫

我開始給她們一一地寫情書

一一地鋪上溫暖的句子

在沒有地址和郵戳的背景里

我滿懷希望地一一收集

另三種悲傷

在另一個時間里

在另一個時間里

時光鋪在擅自保留的春天

你種下的花開成了什么樣子

我還在練習(xí)那首沒有唱完的歌

你好像離我不遠(yuǎn)

而愛往往這樣不知不覺地消失

真的，一個接一個的秋天過后

誰會可能在另一個的墓前說些往事

隨手拔掉幾根雜草，隨手擦一擦

石頭上的名字

順時針

我看見白慢慢地向黑覆蓋

這與鼻息的速度有關(guān)

誰落寞地垂下頭顱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經(jīng)過蜈蚣和蚯蚓的尸體，經(jīng)過

蜘蛛與破網(wǎng)上的蟲蛻

在父親后面，看著他埋下父親

我滿含熱淚轉(zhuǎn)過身來

有一天，總會有一天

等我埋下他和母親

等我被埋下去之前

我失去了那么重要的稱呼

變成了世間的一個孤兒

黃昏，天寧寺(外三首)

李歆生

黃昏近，打鐘，吃飯

貓眼閃爍，聳起的脊背

紫色的圍墻下

值日僧就要清掃落葉了

不久就會萬家燈火，不久

黑夜將流出通紅的黎明

寂寂的香爐嘆息

大雄寶殿歸于平淡

蓮花開放，高大的香樟樹

傾吐芬芳

一個僧人在放生池喂魚

一個僧人在藏經(jīng)閣拂塵

二個僧人在揉洗袈裟

一個僧人在思念親人

黃昏，天寧寺

老方丈的頭皮越來越黑

越來越黑了啊……

火車向西

火車向西，紫臉膛的漢子張網(wǎng)打漁

火車向西，噴涌的潮水是月亮的咒語

火車向西，乳房高聳的海濱少女

火車向西，遠(yuǎn)處的村落漸漸亮了

乘務(wù)員的白臉一閃而過

皺皮蘋果

失去青春血液的皺皮蘋果

沉湎于回憶，一言不發(fā)的皺皮蘋果

被健康的食欲拿起又放下的皺皮蘋果

習(xí)慣冷遇，黑暗中咬緊牙關(guān)

哼哼冷笑的皺皮蘋果

天氣忽然就熱了

我走在延陵路上，走著，走著

就走成了流浪漢，那些陌生的面孔

依舊陌生，不恨我，也不愛我

天很熱，我脫掉羊毛衫

抬頭看一眼太陽

四月的太陽就這么厲害了呢

經(jīng)過基督教堂的時候

想起了1991年，那年冬天

雪下得很大，我的小屋飄著溫暖的音樂

走了那么久，真的有些累了

我趴在冰激凌店的柜臺上，聽他們唱

梔子花開呀開，梔子花開呀開

歡樂頌(組詩)

海 勇

西街備忘錄

大風(fēng)消失了那些輕浮的灰塵

它們太小了

埋伏在你我身邊，已經(jīng)很多年

即使我的朋友都走向別處

更替著昏黃和淡藍(lán)色的夜晚

不再被看見，我將無所寄

獨自栽種那些

適宜時令的花卉和樹木

植物從我手里變大

它們接過溫度、汗、和顫抖

在沉默的瞬間我們一起發(fā)現(xiàn)星象

并從果斷中說出囈語：

“在暮年的時候植下一棵樹”

翻閱、江南、舊信箋

江南野草，早已凋零

隔年的家信又來遲

白首之心，不得已而窮盡

老死之人正在鳴金，卻不收兵

趕路的人群，步伐輕便

從我的窗外經(jīng)過

消失在西街的末梢

他們的氣息遺留在經(jīng)過的門上

你只發(fā)現(xiàn)了

溫度和顏色的變化

你把眼睛瞇上

躺在往日的光線里

歡樂頌

我的鑰匙經(jīng)歷了腐朽和磨難

經(jīng)歷了對逝去事物和時光的懷念

讓我們也沉溺于此

以前我所看到的一切

都飽含酸辛和無奈

致命的烏云接踵而來

出于偶然，我們無視自己的盲目

不加掩飾地加速遺忘

突然降低的氣溫

把毛衣、溫暖、得過且過，都帶了過來

面對輕佻的勞動者

歡樂是如此容易獲得

農(nóng)歷八月

祖母坐在相框里，穿著襯衣

門外響起鐘聲，它們和我的呼吸一樣沉悶

所有多余的事物被放棄，它們都過于年邁

八月，空氣如此干凈，去年的風(fēng)仍在吹

農(nóng)事繁忙，人們改變作息，偶爾增加飯量

老木匠的腰背產(chǎn)生了弧度

老木匠的骨節(jié)紛紛作響

舌尖上的故事

我們活在齒縫里，小心翼翼地進出

當(dāng)世俗的舌頭卷過來的時候，只有黑色的一瞬

仿佛巨大的幕布壓了下來

那些微弱的細(xì)節(jié)，像纖細(xì)的竹子

把生活的殘渣一一清理干凈

當(dāng)我必須面對眾多的陌生人時

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空氣如同沸騰

如同你期盼的內(nèi)心一樣

那些安靜平和的場面，將被打破

而你已習(xí)慣了這種突然的大場面

如果有可能，我還想為你做一件事

做一個，在你面前害羞，而且臉紅的適齡青年

落荒而逃(組詩)

沙 沙

記憶

淡黃色，那些細(xì)小的花瓣

會有人揀拾

會有人把憂傷保持到秋天

多么漫長，會有慢慢聚斂的枝條，不落葉

不含苞，不讓那細(xì)小的香氣

緩緩地散逸

起風(fēng)了

起風(fēng)了，微微閉上眼睛

是落葉的聲音

是瞬間的黑暗，把荒蕪搬進心中

是恍惚的傷痕……

沒有什么歌曲，因此也沒有故鄉(xiāng)

迎著風(fēng)

是料峭的寒冷穿過身體

是我停下來，看著另一個人

優(yōu)雅，從容，溫暖地行走

高處

是秋天，是一個人

是一個人的望楓亭，是一個人的

九百九十九級臺階

是淡薄的云和銀杏樹

是蒼耳的葉子：它張開五指，摩挲

旋蕩著生長的金色陽光

沒有雪落下來

在睫毛上留下清冷的淚痕

沒有飛鳥的影子逼近

這個季節(jié)，多么落寞、反復(fù)

……站在高處

只有敏感的指甲和暗黑的斑點

只有陰郁的種子噼噼啪啪燃燒

沒有風(fēng)的時候

一切都停了下來

鱗粉脫落的枯葉蝶

躲進穿衣鏡明晃晃的空曠里

顧影自憐。門虛掩著

樓梯拐角的咳聲。嘎然而止

不會有人來了。他蜷起身子

像一只倦于遷徙的鳥

把生銹的鐘表發(fā)條

艱難地?fù)芑氐侥硞€虛擬的下午

感覺自己在慢慢地縮小

仿佛通體透明的蜘蛛

奮力地爬升到高處。再忘情地墜落

反反復(fù)復(fù)。那條扯痛他的絲線

粘滿灰塵后的麻木。蔓延開去

質(zhì)地柔韌。多像他蓄留多年的長發(fā)

“徘徊在日漸深邃的黑暗里

怎樣才能。原路折返”

沒有風(fēng)的時候。他的胸骨間

蓬蓬勃勃。瘋長著尖利的觸角

趁月亮還沒有翻過山崗

冰冷的海浪，還沒有把庭院沖垮

清晨四點，她照例

被骨髓里一枚懸浮的針叫醒，看見

含苞的芍藥花，以及

慢慢衰腐的花蕊。這秘密的穿越

多么讓人留戀。空寂的血管里

疼痛多么細(xì)致。

她輕撫著陳年的寒冷

宛若撫弄粉色旗袍上褪色的皺褶

遠(yuǎn)處，桃樹的哭聲起起落落

南方詞典(組詩)

谷 雨

黃昏

懷抱落日的鴿子，下沉至珠江。我抵擋不住

黃昏，堅硬的空氣和淚水

濕氣降臨，忍冬花開

我躲在自己的衣服里哭

背叛和遺忘以兩種不同的速度

被深水覆蓋。深水中的麻雀

一片寒冷。

我一生為誰而哭

為誰消滅我的牙齒，困倦，與饑餓?

在南方，冷卻比懷念來得更快

在逐漸冷卻的過程中

電梯代替了肩膀，樓梯代替了腸胃

我坐在自身的睡眠里

看到了人類、忍冬花，和諸神的黃昏。

疲倦

我坐在窗口，看雨水下至傍晚

金屬浮出水面

看一個臟兮兮的孩子，恐懼地

蹲在樹枝上發(fā)抖

我疲倦地坐在這里

借一只蝴蝶，制造一場風(fēng)暴

在雨中奔跑的人

一些長成了樹枝，一些長成了蘑菇。

隱者

——致吾兄朱復(fù)融

我們坐在眾山之巔，俯視天地之遼闊

一壺濁酒，推倒一盤棋局

燒香拜佛的人，在山腳走失

天色將晚，你我清醒獨坐

不聞夜郎西落，不見他人如履薄冰

“在世界最古老的歷史里，我們是第一個人

不是像報紙上叫嚷的那種沒落的人

而是有著模糊的、不同的開端的人?！?/p>

我們的手指可以抵達內(nèi)心的卑微

和不死的氣魄。

爾等伏于千里之外，不見你我

僅借饑餓的火種，虛構(gòu)的城池已不攻自破。

偶遇

有時我也想哭，如你那般，淚流滿面

但是我固執(zh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

自己的身體，身體的局部

在鏡中消失。所謂崇高和美好的事物

可被我挽留到幾時?

何以至此，鳥獸與我卻渾然不知

我引鳥獸為知己

引大象無形

惟獨忽略了你，親愛的敵人

親愛的女人

你背對著我哭，輕輕搖著一根樹枝。

亂石堆(外三首)

臧 北

這夜晚的河邊的工地

沒有誰會再來整理了

雨水拍打著僵硬的石頭

我的心就像這亂石堆

低低地趴在黑暗中

那樣古怪，尖刻，嶙峋

我打著一把雨傘

但我的傘無法蓋住這亂石堆

它們不動，根本不想往一處聚攏

我掀動一塊石頭

我試圖把它想象成

我的心的碎片，肉體的一部分

它那樣沉重幾乎要壓斷我的手指

我試圖找到什么呢

從它那大敞著的流出寒氣的縫隙?

每一塊石頭都那樣硬

每一塊好像都不是我的肉體

它們四四方方的，碼在我心里

她擺弄一只金表

她低著頭擺弄一只金表

她不走了

她像一個蹩腳的鐘表匠

伸長脖子

湊近窗外的天光

她決定留下來

她的時間停止了

這個下午也被無限延長

延長到像她細(xì)細(xì)潔白的脖子

從這脖子里

彎彎地

發(fā)出一聲天鵝的歌唱

電話

有一回我給朋友打電話

卻錯撥到天堂里面

我聽見天使甜甜的嗓子說

“這里是天堂，

請等待。”

可是上帝正在開會

他沒有第三只耳朵

他的兩個耳里塞滿了懺悔

“請等待?！?/p>

天使說

可是天上的一天就是人間的一年

在這一年當(dāng)中

我寢食難安

戰(zhàn)戰(zhàn)兢兢

我害怕在我沉睡

或者突然走神的一瞬

上帝拿起話筒

“喂，”

他說

而我這頭

只有縮緊的寂靜

家書

媽媽在電話那頭

告訴我：“我們都穿上了棉襖，

天氣冷了”

我覺得媽媽像是就站在

我的對面跟我說話

對，就站在電話亭的那個拐角

我今天剛剛穿了一件毛衣

而我身邊的人

卻只穿著短袖T恤

媽媽，在這小小的電話亭附近

突然出現(xiàn)了三種季節(jié)

我覺得疑惑

不知道該相信你

還是相信他們

傾斜(組詩)

高玉磊

風(fēng)吹杜甫

風(fēng)來了

風(fēng)卸下了一扇窗戶就走了

我并沒有感到驚訝

風(fēng)有理由帶走它想要的

就像風(fēng)捎走了杜甫屋頂上的茅草

而杜甫依舊坐在破箱子上寫詩

風(fēng)又來了

風(fēng)這一次來得迅猛

就像風(fēng)一下子陷進了杜甫的茅屋里

風(fēng)把屋子搖來晃去

只有灰塵和羽毛從房梁上掉下來

就像風(fēng)把杜甫的口袋翻來翻去

只掏出來大把大把陳年的月光

風(fēng)在墻角找到了我

就像風(fēng)在被窩里找到了杜甫

然而風(fēng)并不想帶走我

就像風(fēng)并不想帶走杜甫

或許風(fēng)知道帶走我

擱哪都不合適

就像風(fēng)也知道帶走杜甫

他在哪都會拍桌子摔板凳

風(fēng)輕輕地關(guān)上屋門就走了

就像風(fēng)吹滅了杜甫的蠟燭之后

走的

傾斜

我試圖畫一條線

在你們能看到的地方

多數(shù)時候 我的兩只腳

踩在線的兩邊

當(dāng)腳都在一邊的時候

另一邊就是傾斜的

我對世界的認(rèn)識

僅僅停留在一條線和

它的傾斜上

落在屋檐上的鴿子

肯定有什么動靜 貓

一改往常的慵懶 貼著墻根

采取半蹲式的姿勢前進

這時 一群鴿子落在了屋檐上

我就被暴露了出來

它們交頭接耳 像是對我品頭論足

一個詩人說

鳥兒是因為人類的某些缺陷而存在的

黃昏來臨

我走進了一所房子 四壁空空

在月光進來之前

我已經(jīng)熄滅了很久

星期六

星期六 下午 時有陣雨

一部老電影

列寧在1918 我躺在墻角的竹榻上

醒來后

列寧還在1918 他手勢有力

聲音鏗鏘

像是把一些夢里的人叫醒

他的嗓音漸漸沙啞了

站臺上 一群神色黯淡的人

目送他上了一列火車

火與冰(組詩)

黑 馬

雪落故鄉(xiāng)

雪落故鄉(xiāng)，無聲無息。落滿村莊的天空

故鄉(xiāng)，小小的版圖。

琴聲，我空空的心臟，擊落枝頭

我背滿了弓箭，夜是夢中的草原

一匹馬來到我們中間……

我卷起窗簾，一匹馬踏著月光的小路向我走來

十萬雪花

十萬雪花，和五月的麥穗一樣真實

十萬雪花，抵進春天

一朵朵白色的燈盞或棉絮，讓長長的圍巾飄動

內(nèi)心的火，隱忍。二月即將來臨，雪無終期

擺小攤的母親，一整天守在路邊。母親的六萬白

發(fā)呀！

我推開書房，一年中最憂傷的文字落在了紙上

火與冰

從神話到傳說，從村莊到流水

骨頭。總能生長出最美的聲音，煙花殆盡

我手捧著北風(fēng)，迷失了眼睛……

你說：“甘心做一輩子的云”

也不曾為雨、為霧、為雪、為霜

而此時，烏鵲落滿枝頭，大地寒凍如初

懷抱村莊睡去

回到爐火正旺的年代，戲臺下坐滿了石頭

飲馬完畢。我們擊鼓傳花

等到牧童爬滿草垛和樹梢

將士們吹醒梆子，大碗喝著燒酒，大塊嚼著黿汁

狗肉

再等到月色朦朧，我便開始朗誦《大風(fēng)歌》

鄉(xiāng)親們幸福地抄著小手，在大雪中，懷抱著村莊

睡去……

云錦史話

韓 雪

光陰有細(xì)致的一面，或比例的一面

我們注重了生活的本意還是泛行元素

相對于電光石火的這一點輝耀

斷隔朝代聽取嘆聲，秦淮人家

美貌的婦人翹擺著尾巴側(cè)身，從

楝亭移步舞廳，色調(diào)是撒了花籽的

白晝，姿態(tài)是閑暇和游憩

集慶路，一個消失的故都留有騎射

重現(xiàn)時懶于憑吊，出戶再看

一股絕塵的青焰讓人覺得恍惚

織工穿梭麒麟的天氣和飛魚的淡水

然后，同樣以龍鳳的線條輾轉(zhuǎn)

喜樂，疊印串枝芙蓉的造型

而每次的皇袍加身都可能修動它的

圖版，變故似與風(fēng)暴進行了聯(lián)系

最后的清帝居然偽裝出走

從前啊……鳧水的場面玻璃一般平整

我們的御用深加工熟稔飼桑，平分

理解，火災(zāi)后作為曾經(jīng)是林業(yè)的影子

以晦暗的刺青充舉胎記，紙本的

遠(yuǎn)景今年霧化，錦繡譜格外幽深

這個鏡像是迷亂，適合于熱心

古董的人，而非先于想象車間的人

一如褶子或者分割發(fā)展

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

——譯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

蘇 野

我那少年時的玻璃的刺

清涼的眼睛

我那霜雪一般銀灰色的苦慟之心

是上天所賜

使我既看不清昏暗的停云

也聽不清刀槍的鳴叫

在中年

我終于應(yīng)和了

時間方形鋼窗的夾縫中

射出的碎汞似的光芒

微弱的根

我想，我終于理解了

堅硬的墳?zāi)?/p>

人生，無常如飆塵飛蓬

名聲，如流電浮煙

榮衰，像春花一樣流變枯槁

我終于能夠

放棄偉大的墓碑

不再怨憤

像螞蟻愛護米粒一樣

守住愚拙和遲鈍

回歸那故鄉(xiāng)

我有一些鄰居

在草叢中

朋友卻很少

他們在遠(yuǎn)方的山上

用云氣和松濤

煉制

虛無的丹丸

酒，給肉體

安裝拐杖

菊花，給心靈提供

山水的舞臺

夕露中的桑麻，給房屋

鋼筋的脊梁

神啊

請再堅定我逃脫鑰匙的心吧

關(guān)閉道路的大門

請教我以前我不屑的天象

讓我了解霜霰

它們時常噩夢般閃現(xiàn)

使桑麻像草莽一樣凋殘零落

那樣，我一年的辛勞

將沒有一點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