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如玉說,總會有好男人愛上穿吊帶背心的良家婦女……
張如玉有句口頭語:別欺負(fù)我,我可是良家婦女。
一個不過24歲的小女子,有張很看得過去的臉,在一年的大多時間里,穿著吊帶的上衣或裙子。天冷時會在外面加上外套,可即使到了寒冬,羽絨大衣里面,也不過是件吊帶小背心。只這樣的穿著看起來就很不良家,且因銷售部門的工作性質(zhì),她常常出入各種酒場,雖然起先也是溫柔推搪,但總抗不了席間幾句話的激將,大多幾分鐘后就會抓起杯子來跟對方拼酒,卻基本上總能把對方拼倒……總之,和概念上的良家婦女根本就是兩碼事。
而我去公司第一天,便逢上她跟自己的頂頭上司吵架。
那天我跟著領(lǐng)導(dǎo)去銷售部報到,走到門前時,忽聽到里面?zhèn)鞒鲆粋€脆脆的女聲:不就違反了點破紀(jì)律,我有業(yè)績就成,別跟我上綱上線的……然后我聽到這樣一句話:別欺負(fù)我,我可是良家婦女。
領(lǐng)導(dǎo)笑起來,說,真沒見過張如玉這樣的良家婦女。說完領(lǐng)導(dǎo)推開門。迎面,我便看到一個女孩年輕精致的面容。眉目纖細(xì),下巴尖尖,薄巧的唇,穿件桃紅色小吊帶背心,黑色繡了桃紅色牡丹的牛仔褲,像個大二逃學(xué)的學(xué)生。
因為進去了陌生人,屋里安靜下來,對面的女孩挑了挑眉毛瞥我一眼,轉(zhuǎn)身走到一張桌旁兀自坐下。
幾分鐘后,我知道了她便是號稱良家婦女的張如玉。多少是意外的,她這樣年輕且好看。
我保持著平和的微笑先問候了她。她站起來,說,我姓張,張如玉,守身如玉的如玉。說完拎起背包頭也不回噔噔噔地走了出去。
剛剛同她吵架的部門經(jīng)理看著她的背影向領(lǐng)導(dǎo)訴苦,你看她又這樣。
領(lǐng)導(dǎo)笑,都知道她這樣了,讓著點唄,別欺負(fù)良家婦女。
經(jīng)理嘟噥,還不知道是誰欺負(fù)誰,有這樣的良家婦女嗎?
一屋子的人便笑起來。
那以后,便可以天天看到張如玉。剛過了5月的季節(jié),早晚氣溫也會低下來,她卻每天不畏寒冷地穿著小吊帶上衣四下招搖。除了外出處理業(yè)務(wù),在辦公室的許多時間她會給客戶打電話,常常說著說著聲音就大了起來,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偶爾在電話里也會有爭論,末了她總習(xí)慣地來一句,別欺負(fù)我,我可是良家婦女。
不知道這個小女子如此一句口頭禪的由來,但說的頻率是相當(dāng)高的,以至于很多人都知道了,有時候她不在,有人打電話找她,甚至?xí)f,良家婦女在不?
印記一般。
或者是早早領(lǐng)略了她的潑辣,暗地里,我要自己警惕地和她保持著一定距離。所以一段日子下來,除了見面時必需的問候和工作中的一些小問題,我同她之間始終沒有其他來往。她也似乎很不在乎這些,身邊看起來亦沒有親密的同性朋友,來來往往地獨行俠一樣。
但也慢慢知道了些關(guān)于張如玉的事情。她是三年前進公司的,中專學(xué)歷,學(xué)過營銷。父母很早離異,在單親家庭中長大。性格略微有點怪異,脾氣也不太好,很容易為了一些事跟別人爭執(zhí)。單是著裝的我行我素,最初她就跟領(lǐng)導(dǎo)爭了很多次,說的話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一次竟然同主任說,允許你們穿著棉襖腐敗,就不能讓我穿著吊帶背心辛勤工作啊。
一句話把年過半百的主任噎個半死。以后,索性由了她。在銷售部,張如玉的工作業(yè)績一直很好,私下,也有這樣的說辭,因為她有張漂亮的臉蛋。
但這只是說辭,張如玉工作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很少有人像她那樣,認(rèn)真到會跟對方一次次吵架,結(jié)果她常常就把訂單吵回來了。幾十平方米的屋里,我漸漸習(xí)慣了張如玉那種脆脆的得理不讓人的聲音和她那句每次我聽了都會笑的口頭禪。
夏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張如玉的吊帶上衣越來越短了,短得走動時就會露出小小的緋紅色的肚臍。加上她極其細(xì)膩的淺棕色肌膚和性感的鎖骨,這個小女子,好看得有時讓我嫉妒。
沒想到那次張如玉會自告奮勇同我一起去催賬。二百公里外的一個小城市,錢也并不是很多,幾萬塊,只是對方一直拖著不肯給,找出種種理由,當(dāng)初的單是我簽的,這樣的結(jié)果很讓我為難。她在會上知道了原委,不等別人說什么,站起來說,我同你去,什么大不了的,欠債不還還有理了。
真是感激她,說實話,有她同去我也覺得底氣足一些。路上本想對她說句感謝的話,誰料她上車說了句,養(yǎng)好了精神好要錢,閉上眼睛便睡了。很快就睡得東倒西歪。
三個小時后到達目的地,去酒店簡單收拾過,打車去那家公司。
張如玉一直和顏悅色,說了很多好聽的話,然后誠懇地邀請了晚餐。
晚飯去的人很多,年齡不一的各類男人,擺明了要將我和張如玉灌醉的架勢。我很為難,張如玉卻滿不在乎地笑,看著他們將高高的玻璃杯倒?jié)M了白酒,不等人家說話,忽然抓起面前的一杯來喝下,然后拿過我面前的一杯再次一口喝下,說:我知道你們這邊的規(guī)矩是誰先喝誰有發(fā)言權(quán),那現(xiàn)在我說,今天晚上酒怎么喝都行,但錢一定得給。收了錢再說別的。
兩杯酒,大約有四兩的樣子,48度的白酒,張如玉的這一招讓對面的幾個男人瞠目結(jié)舌,她一直面不改色地看著他們。好半天,其中負(fù)責(zé)的胖胖的中年人對另外一個人說,你去拿支票。
十分鐘后,支票取了過來。張如玉拿起來看了看遞到我手中說,收好。
我將支票放入包內(nèi),她便站起身來拉著我說,好了,咱們走。不顧一屋子的大眼瞪小眼,拉著我朝外走去。在門邊,聽到后面的人抗議起來,不是說了喝酒的嘛,一點信譽沒有。
張如玉笑著回過頭,是你們沒有信譽在先。說完徑直扯了我的手臂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外面才開始大笑起來,一直笑得蹲了下來。我擔(dān)心她空腹喝下的兩杯酒,以為她是醉了,彎下身來扶她。
張如玉擺手,仰起臉看著我說:我沒事,就是覺得好笑。
你喝了那么多酒……
沒關(guān)系。她打斷我,我對酒精免疫,我媽說我是遺傳了我爸。這點酒沒事的,我就是想笑,你看看他們那樣子,以為會占多大便宜,結(jié)果晚飯還得自己埋單。
想起那一桌子的人和那桌豐盛的佳肴以及價值不菲的酒,我也笑了起來。笑半天她才說,走吧,咱倆吃飯去,這家公司以后你也不用聯(lián)系了,沒有信譽的合作伙伴不要也罷。
我誠懇地點頭。張如玉有值得我學(xué)習(xí)的地方,她比我早認(rèn)識這個社會三年。
那天晚上,我和她在那個陌生城市的街頭吃烤肉喝啤酒,我看著她喝,她依然還能一瓶瓶地喝下去,邊喝酒邊問我許多大學(xué)的事情,很仔細(xì)地問,充滿了好奇。
我說,她便認(rèn)真地聽。說到什么,兩個人也一起笑,后來她卻慢悠悠地嘆口氣說:如果我爸不是那么沒良心,我一定會讀大學(xué)然后讀研究生再讀博士。
我愣了一下,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便不再說下去。反倒是她很無所謂地說:這樣也挺好,我20歲就能養(yǎng)我媽了,有時候也挺自豪的。
燈光下我很近地看著她,那樣年輕無瑕疵的面容,眼睛里,卻不經(jīng)意地露出些許和年齡不符合的滄桑來。而那天晚上,聲稱對酒精免疫的張如玉最后卻喝得有點多了,我覺得她好像醉了,目光慢慢飄忽起來,語無倫次地說起她的母親,母親的漂亮,母親對父親的癡心,母親的傻……邊說邊笑。
忽然覺得心酸,回住處的途中就刻意地?fù)Q了話題來說。想了想半開玩笑地問她,為什么總說自己是良家婦女?張如玉又不可自抑地笑起來,笑夠了說:你知道不,我20歲的時候,媽媽有個同學(xué)給我介紹了一個警察,安排我們相親。去的時候我穿了件黑色的吊帶背心,我就是喜歡穿吊帶背心,他看著我說,你這個樣子不怎么像良家婦女……后來再去相親,我先跟對方說,我是良家婦女……我不信沒有好男人會愛上一個穿吊帶背心的良家婦女。
我再也忍不住笑起來。竟然是這樣的典故,若她不說,我是如何也想不出來的。張如玉這樣固執(zhí),只因為喜歡,在任何時候都縱容自己穿吊帶的嗜好,并為此注解。忽然覺得她的純真可愛,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她的任性不講理,不過是不肯掩飾自己的個性而已。事實上她比我們都真實,她不懂得敷衍。
那次之后,對張如玉,我心里有了特殊的親近,再聽她說那句話,分明覺得是可愛的。她卻依然故我,并沒有因為那次的同行和我靠近,依舊是有事就處理無事不過問。但有時候接了某個電話出去時,她會繞到我桌前說,良家婦女相親去了。
我會意地笑。看著她漂亮的小背影在門邊消失。
張如玉受傷時我去公司已經(jīng)快一年了。那天上班好半天,張如玉沒有過來,亦沒有人問。她貪睡,常常遲到。可那天一直到下班她也沒有來,硬是曠了一上午工。下午再上班時,便得知她受傷的消息,說是右胳膊和右肩被人用刀子刺傷了。
慌忙跑去醫(yī)院,在病房里找到她時,她的肩上和右胳膊都打了很厚的繃帶,左手卻拿著很大的一個蘋果在吃??吹轿?,有些頹喪地抱怨:我媽剛走你又來,多煩人啊。
我不顧她的抱怨,很是焦急地問她事情的原委。
她將蘋果放下。真是的,被你們打擾得一個蘋果半小時了還沒吃完。哪里有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出去玩得晚了,在一個巷子里碰上流氓了,估計他也拿我當(dāng)女流氓了。結(jié)果我跟他打了半天,媽的他手里有刀子,如果我也有刀子他肯定打不過我,還沒我高呢……
還打,你不會喊人不會跑啊。我恨她說起來竟是洋洋得意的樣子。
跑什么跑?他是流氓我怕他?我跑了還能抓住他嗎?最痛恨欺負(fù)良家婦女的人了。她又想起什么,睜大眼睛看著我:報社剛才有人來采訪我了,估計明天就會見報,以后我就有憑有據(jù)了?,F(xiàn)在你相信我是良家婦女了吧?
我看著她,看著她因想像這樣一件事端所帶來的后果而滿眼亂飛的幸福,幸福得像個撿了寶貝的孩子,似乎絲毫不覺傷口的疼痛。
是的,我說,我相信了。大家都會相信你是良家婦女,以后就沒有人敢欺負(fù)你了。
后記:張如玉勇斗流氓的消息上了報紙,一個豆腐塊大的小新聞。她將報道剪下放大貼在墻上,上面寫了一行字:良家婦女的捍衛(wèi)誓詞。一個月后,張如玉康復(fù),開始和處理那件事情的英俊小警察拍拖。她沒說錯,總會有好男人愛上穿吊帶背心的良家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