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的冬季,實(shí)在太凄涼,太無味。心里唯獨(dú)盼望著的,便是痛痛快快地下一場大雪。只要有雪花飄來,泥土的粉末就再也不能任意地狂飛亂舞,來嗆人的喉嚨了。只要有雪花飄來,大地的累累傷痕便會在眼中消逝。只要有雪花飄來,煩燥的心緒就能寧靜下來。
天已經(jīng)被陰云連續(xù)籠罩了好幾日,幾天不見太陽的蹤影,寒風(fēng)乘機(jī)從四處襲來,像無數(shù)冰冷的尖刀刺在了身上,叫人不敢動彈。于是,就只能整天整天地守著火爐了。百無聊奈地翻了幾頁小說,也尋不出什么趣味,便索性將它墊在屁股底下。身子在爐前翻來側(cè)去地烤著,時間一長,便覺頭有些暈。由于寒氣逼人,實(shí)在不愿意鉆到冷冰的被窩里去。試想,大白天裹在被窩里將是一種怎樣的無奈,只好披了大衣,推門望雪??娠L(fēng)還是那樣刺骨,天依舊那樣陰沉,仿佛想努力擠下幾片雪花來,可終究不能。于是只好悶悶閉門回屋。
夜里,翻開《郁達(dá)夫》一書,讀了幾頁,朦朧中進(jìn)入夢鄉(xiāng)。或許是近幾天來心情郁悶使身體的各路神經(jīng)疲倦了,竟忘了寒氣的可惡,睡得這般香甜,這般酣暢。
早上醒來的時候,滿屋子已經(jīng)露天似地亮開了,屋內(nèi)昨日的那股寒氣早已散盡了,換作了出奇的溫暖。以最敏捷的動作穿了外套,跳下床去,將門推開。啊!一個晶瑩世界跳人我的眼簾:一床厚厚的、柔柔的白色地毯,從對門的群山叢林直鋪到我的門檻,往日那光頹的楊柳,竟披上了如此素潔的衣衫,那禿頭的山嶺,也換上了如此惹眼的銀裝。還有那整片的村莊,那密密麻麻的農(nóng)家舍園,皆鋪蓋著厚厚的瑞雪,高低大小各具姿態(tài),貧富難分,整個村莊都一樣的闊氣。那鄉(xiāng)間的小路,如嫦娥腰間飄飛著的白色帶子。那山間的叢林,如無數(shù)潔白的珊瑚,看得人眼花繚亂。
“叮當(dāng),叮當(dāng)……”呀!是馬鈴聲在悠悠地響著。放眼四望,那絨白的地毯上,幾匹肥壯的馬兒正在相互問候,小馬駒閃著晶亮的大眼睛蹦著跳著,偶爾停下來用水汪汪的眼睛驚奇地看著這個世界。大絨毯被馬蹄踏出了一朵朵花,一條條龍。
初升的太陽將光芒灑滿了整個村落。碧藍(lán)的天無邊無際地向遠(yuǎn)方展開去,沒有盡頭,往日的陰寒已逃得無蹤無影。雪地上、峰頂高處、樹叢里都鋪滿了一層金色的光。這光波閃閃亮亮地映入眼簾,涌向家家戶戶的門縫、窗戶,灑向屋里,閃爍在孩子和老人的臉上。這金色的光波,喚醒了被嚴(yán)寒久困于爐前的人們,男女老少螞蟻似地涌出門來,孩子們跳著笑著,追著趕著時不時地捏一塊雪球塞到小伙伴的領(lǐng)窩里。老婦人老太爺望著孩子們,瞇笑著,肯定是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這樣觸人心扉的美景,怎能不使人心旌飄蕩。
大地上漫天飛揚(yáng)著的塵土已化作潤土,埋在瑞雪之下。刀刃似的寒風(fēng)也許鉆到地里,去斬殺那些藏身于泥土中的害蟲了。溪水潺潺地流著,小鳥清脆的歌聲從遠(yuǎn)處飄來,大狗小狗們在雪地里盡情地狂歡。陽光普照的山村,炊煙裊裊升起融入藍(lán)天時,公雞還在興高采烈地鳴叫。
大地將收藏這玉一般白的毯,綢一般柔的被,到來年的冬再將它鋪蓋。
別了,殘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