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秋,中國人民解放軍十八兵團曾派遣了幾位同志秘密來到成都工作,到成都解放,圓滿完成了各項任務,這是一段鮮為人知的史實。本文筆者曾親身經(jīng)歷,現(xiàn)講述出來,希望以此來紀念這幾位曾為我國人民解放事業(yè)而做出貢獻的解放軍指戰(zhàn)員。
特 種 行 業(yè)
筆者1946年大學畢業(yè)后,經(jīng)同學陳守常(時任瀘定縣縣長)推薦到國民黨二十四軍劉文輝部通信營任無線電技師(又兼西康省公路局公務員),具體工作是管理無線電臺的安裝和維修。
1947年,劉文輝派我回成都新玉沙街劉文輝辦事處架設無線電話臺,任務完成后留在辦事處工作,一直到二十四軍起義。這期間,我的工作是管理無線電臺的通話、收錄時事新聞。根據(jù)劉的指示,主要是接收延安新華電臺和蘇聯(lián)莫斯科電臺的華語廣播。國民黨當局對于這類收聽是嚴禁的,因此,我只能在夜晚秘密進行,收錄后及時向劉匯報。
我屬于單純技術(shù)觀點的人,不愿參加任何政治組織和活動。但因長期收聽延安電臺,知道許多解放區(qū)的情況和解放戰(zhàn)爭的真實消息,使我對中國共產(chǎn)黨為全國人民的解放而英勇奮斗的事實逐漸有了認識,從而對共產(chǎn)黨產(chǎn)生了好印象。
我的工作時間都在晚上,為了將漫長的白天利用起來,我萌發(fā)了開店做生意的念頭。一天,在與同學黃君奎(時任國民黨九十五軍輜重團團長)談起此意時,他建議開辦一家經(jīng)營無線電器材的商店,并表示愿意入股。商談后,我們就著手籌備。經(jīng)營無線電材料的商店,當時屬于特種行業(yè),須經(jīng)警察當局注冊批準。黃即派下屬辦理,不到一周時間就審批下來。我們便在西御街124號租了一處雙間門面的店鋪,于1948年5月正式開業(yè),商店取名“宇宙無線電行”。
開業(yè)時,朋友們?yōu)榱私o商店造些氣氛,送來一些有關人士的賀禮和對聯(lián),其中有劉文輝、 鄧錫侯、嚴嘯虎等人的,掛在墻壁上引人注目,讓人覺得這是一家有后臺的商店。
我和黃都不是經(jīng)營生意的人,于是請了一位楊先生來負責實際經(jīng)營管理,又招收了幾個學徒,其中有3個年僅十五六歲,他們名叫周度、李光明和羅友全。這幾人年輕可靠,純樸勤謹。后來解放軍十八兵團派人來成都,曾幾度在商店購買電臺器材,運送貨物、傳遞信件,都是這幾個青年做的。
特 殊 環(huán) 境
宇宙無線電行所處的西御街,屬繁華鬧市地段,商店對面是中央電影院(解放后改為新聲劇場),來往行人眾多,十分熱鬧。而在這條街上經(jīng)營無線電器材的商店,竟有七八家之多。
臨近解放時成都市的治安非常糟糕,部分要道鬧市情況更為復雜。當時成都城關內(nèi)外劃分為16個區(qū)(由鎮(zhèn)改區(qū)),區(qū)長們大都是地痞、惡霸。西御街屬城中心的第四區(qū),區(qū)長蘇某就住在我店附近。商店開張時,他曾來祝賀,他說:“開辦無線電商店是好事業(yè),但現(xiàn)在是戡亂時期,不要隨便出售軍用通訊材料,以免麻煩……”這類話我很反感,但口里也只有唯唯諾諾。有些朋友告訴我,商店對面的中央電影院里,有一個姓楊的經(jīng)理和一個姓童的職員,是憲兵特高組的成員,主要職責就是負責監(jiān)視無線電行業(yè)。果然,開店不久,他們時常到商店來坐耍,似乎很是“關心”我們。對這些人,我們只能以禮相待,上壽稱觴,采取“敬鬼神而遠之”的態(tài)度。
還有一位“同業(yè)”王某開了一家叫“同興昌”的電器商店,商店只是他的畫皮,他對外的名義是國民黨四川省黨部電臺臺長,實際卻是中統(tǒng)成都站的負責人。他也是我店的??停栌檬裁雌鞑?,我們都盡力滿足,因而表面上相處甚好,但我內(nèi)心一直警惕著他。
我們這商店也是國民黨九十五軍和二十四軍的朋友們來成都歇足的地方。劉文輝辦的《西方日報》的負責人劉元彥是中共地下黨成員,也不時到商店來。還有中共地下黨成員,如肖德容、楊仲和、夏詳琛、夏詳琦等,也常到商店來,并先后向我暗示他們的愛國進步身份。1949年秋,解放軍十八兵團派員來蓉工作時,和我掛上了鉤,這與他們的牽線搭橋有一定關系,他們是商店來客中的另一種政治力量。
“老家”來人
1949年9月的一天,我妹妹夏詳琛帶著我幼年時的朋友肖德容來到宇宙無線電行見我,肖德容約我一道去少城公園(今人民公園)喝茶。肖和我是同年出生的老庚,我們兩家是世交。飲茶時,肖低聲對我說,“老家”要來人了,要我為他們辦些事情。我問來什么人?辦啥子事?肖說他現(xiàn)在還不清楚。但從他那誠摯的眼光里,我看到了他對我的信任和渴求,于是答應了下來。
一天上午,來了兩位自稱由廣元縣府來成都購買收音機的買主,他們自我介紹,一位叫王志杰,另一位姓楊。他們想買一臺能收長短波的直流收音機,年輕的學徒就帶他們上樓到辦公室與我會面,他們自我介紹后說,縣上要買一臺收音機聽時事。當時商店沒有用于干電池的直流收音機,我請他們過三天再來。
三天后,王、楊兩位客人如約來了。當時我只給他們找到一臺直流五管外差式長短波收音機,王看了之后,說這臺收音機不合用,想買一臺再生式三管長短波收音機。經(jīng)他這樣一說,我突然有一種感覺,這兩個客人,是不是肖德容說的“老家”來的人呢?因為再生式收音機能夠收聽電報信號,而一般外差式的,不經(jīng)特殊改制,是無法接收電報信號的。但當時再生式短波收音機屬于控制的軍用無線電用品,因此,我對王說,要一等一段時間看能否找到。王說,他們急于帶回廣元,可以多花點錢購買。王在樓上修理室內(nèi)試用我們的交流接收機時,我觀察到他能熟練地操作,而且會收聽電報信號。我當即斷定他們不是一般的買主,于是試探地問道,我有一位姓肖的同學,廣元人,是否認識?王說不認識,使我更為迷惑,不敢肯定他們就是“老家”來人。
又過兩天,我通過關系買了兩臺他們需要的再生式收音機給他們,并根據(jù)他們的要求,叫學徒周度把貨送到北門車站。這次交往,大家都滿意。
一周后,王志杰和另外一位客人同來,王介紹說,這位客人叫劉瑞,是縣上的科長。這位劉先生說話和氣,平易近人,他說剛從廣元來到成都,要購買一些器材,想在商店附近找一家旅館住下,以便洽談購貨事宜。我隨即帶他們到西御西街新蓉飯店開了一間房間住下。此后劉先生幾乎每天下午都要到商店來坐一會兒,有時王志杰也同來,我們就逐漸熟悉了。
一天下午,劉獨自來我辦公室,在擺談中,他說,考慮了許久,由于對你的信任,今天可公開與你談一談。他是從西安來的,屬于解放軍18兵團后勤工作隊,他的真實姓名叫劉奉先,王志赤也是化名,本名叫高懷廉。他們來成都的目的之一,是采購急需的無線電通訊器材。劉又談到,自1948年冬以來,國民黨自知西安無法固守,就下令西安所有無線電商家速遷成都,如成都的華華、大上海等電器商店,都是從西安遷到成都的。1949年5月西安解放后,市面上買不到軍隊所需的無線電材料。經(jīng)上級研究和成都地下黨組織的安排,決定由他帶隊來成都購買無線電材料。劉還說,今后還有大量的工作要我?guī)兔?。當時我十分感動,我不是中共黨員,也不是進步人士,但我內(nèi)心感謝他們的信任。我答應一定幫忙到底。劉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至此我才知“老家”真的來人的。
艱 巨 任 務
我同“老家”來人幾次生意交往后,關系十分密切。1949年9月,劉奉先和高懷廉二同志讓我?guī)兔Σ少徚艘慌娪脽o線電通訊器材和設備。
其收有收報機用的RCA—30電子管和發(fā)報機用的RCA—10電子管,還有供機器使用的A電池和B電池。這些器材,除了軍事上用于野戰(zhàn)之外,民間早已不用。我從技術(shù)的角度衡量,知道解放軍使用的無線電通訊設備比較陳舊,類似國民黨地方部隊的裝備。
由于B電池的體積大,重量也大,裝箱的目標自然也大。我征求高的意見,他說可以分裝成八箱,并叫我派學徒把貨送到北門汽車站去,如果被盤查,就說是九十五軍通信營購買的器材。為了萬無一失,我還請黃君奎在九十五軍軍部開了一張便條。
1949年11月間,劉奉先來說急需一套無線電臺設備,包括收報機、發(fā)報機和手搖發(fā)電機。完成這項任務十分困難,因為成套設備是嚴禁銷售的,普通電器商店都不敢經(jīng)營,加之這些物件體積大,目標大,很難以秘密方式運送出城。劉又說由于工作急需,可以多花點錢活動,而且只要送到武侯祠附近就可以了,我只好答應下來。
第二天上午,我來到新玉沙街劉文輝辦事處,在辦公室找到劉的秘書盛又新,正好譯電員趙光熙也在場(趙的弟弟趙光宜是我中學的同班同學,關系密切),我便對盛謊稱:西康省保安總隊要建立一個電臺,讓我在成都弄一套設備,請以辦事處名義開介紹信給聯(lián)勤總部,并說聯(lián)勤司令邱淵處能夠辦好。此時趙也給我打圓場,盛才給我開了給聯(lián)勤總部要設備的介紹信。
邱淵是家父夏竺生的朋友,我為二十四軍領取無線電材料時,常找他批條子,關系也很好。當時我拿上二十四軍的介紹信,趕到東城根街聯(lián)勤總部找到邱,遞上介紹信,邱即批準同意。為防節(jié)外生枝,我又請總部管通訊器材的全體人員吃了一次飯,最后領到全新的成套電臺。
領到電臺后,我即派學徒周度用黃包車運送到武侯祠附近,交給等待接貨的劉手中,安全地完成了購機任務。后來我才知道這座電臺就架設在成都,由高負責使用,主要是與解放軍十八兵團聯(lián)系,接受指示和匯報工作。
1949年11月下旬的一天,高到西御街商店來找我,他希望我能幫助調(diào)查國民黨重要機關駐蓉的電臺,弄清楚負責人姓名和電臺地址。由于搞無線電的人員我都較熟悉,完成這件事也很容易,第二天我就向高提供了他所要的電臺情況:國民黨四川省黨部電臺、四川省政府電臺、西康省政府駐成都電臺、國民黨二十四軍駐蓉電臺、軍政部駐蓉23臺、九十五軍電臺情況及各電臺的負責人名單。
過了一天,高又來商店邀我去少城公園茶館交談,他說明當前的形勢后,告訴我重慶即將解放,成都解放也指日可待,原國民黨通訊技術(shù)人員最好能留在原來的崗位上,不要跟著國民黨跑,將來可以為新社會服務。高要我注意觀察這些人的動態(tài),如有機會,可視情動員他們留在成都。
夏新華是我在華西壩讀書時的好友,時任國民黨胡宗南軍團的少將機要高參。兼管軍團的36座電臺。夏于抗戰(zhàn)初在成都考入齊魯大學就讀,為了抗日又投筆從戎,后去美國學習無線電通訊專業(yè)。回國后先在中國空軍當無線電報務員,不久去西安在胡宗南部隊供職。由于夏無線電技術(shù)高超,為胡所重用。12月初,夏帶一隨身參謀錢致倫突然到泡桐樹街我家來找我,說他是隨胡軍團一道抵成都的。以后他幾乎每天都來我家。
我立即向高懷兼請示,希望能動員夏留在成都。
夏雖然也深感國民黨即將土崩瓦解,但因跟隨胡宗南多年,又不忍在此危急之際離他而去。
12月9日,劉文輝等川軍將領在彭縣宣布起義,夏即來到西御街店中找我說,胡軍城防部隊已下令搜捕“叛軍”成員,無線電行都已受到監(jiān)視,要我立即離開成都。同時夏又傷感地說,盡管他很想留下來,但妻兒早被送到臺灣,他不得不走。他還托我關照錢致倫,我遂將錢留在我自己的家中,(解放后被安排回河北唐山老家工作)。不久,夏便隨胡飛離了成都。
12月10日中午,國民黨城防部隊圍住了西御街無線電行,抄走了無線電器材,守店的3個青年只挨了幾耳光,但沒被抓走,也算幸運。
12月中旬,成都處于真空狀態(tài),劉奉先來告別,說他們將回總部了,還說中國共產(chǎn)黨是永遠不會忘記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yè)做過好事的朋友們、同志們的。
“五十年間如反掌”,回憶往事,歷歷在目,而自己卻已兩鬢如霜,歲暮景短,劉、高等同志一別多年,再晤難期,自然規(guī)律,無可如何!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