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巴黎市中心的蒙巴那公墓,我們會看到右側有個座平凡的白色石墓。墓碑上沒有裝飾,沒有雕刻,沒有花圈,沒有花壇,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僅僅只有男女墓主人的名字和生卒年份??蓛蓚€墓主人的名字,會嚇你一跳:薩特和波伏瓦——存在主義哲學家讓-保爾·薩特和《第二性》的作者西蒙娜·德·波伏瓦。
在這座墓的右邊是一座黑色大理石墓,刻著金字,華麗雅致;左邊的墓是棕色大理石墓,豪華漂亮。掃石墓夾在中間,豈止平凡,簡直寒酸。如果你了解一點近代歷史,你會覺得心中不服;如果你是薩特和波伏瓦的讀者,如果你是存在主義哲學的信徒,你會暴跳如雷。人的價值不以財富來衡量;墓的價值不以華美為標準。這座墓下,躺著兩個20世紀不平凡的人。他們是哲學家、思想家和作家;他們又是社會活動家,各自著作等身,思想和行為開一代先河。他們的事業(yè)多姿多彩,他們的人生也多姿多彩。
薩特和波伏瓦的合葬墓,是現代史上的惟一。他們倆以什么身份合葬?他們不是夫妻,他們沒有結婚。他們相知相愛50多年,從來沒有想到過要結婚。他們是情人?“情人”經常是貶義詞,而他們的愛情很神圣,數十年如一日,始終不渝。
薩特幼年喪父、母親改嫁,是孤苦伶仃的少年,西蒙娜是在父母寵愛中生長的規(guī)矩少女。兩人在高等師范學校相遇,相見恨晚,從內心深處達成理解與默契。男女相悅,薩特提出:他們相愛,是真正的愛,但不要一夫一妻的模式,各人有自己的天地,有自己的交往。就是說,男女相愛,但實行性開放,保留各自的性自由。這種觀點頗合西蒙娜的心意,她接受他的原則。他們終身相愛,并不從一而終。在以后的漫長人生中,薩特追求過很多女性,西蒙娜也有過刻骨銘心的“情外戀”??蛇@一切,正如他們相愛之初的約定,沒有妨礙他們真正的愛情。
薩特去美國訪問,結識并愛上了多情的多洛麗絲,以后尋找機會去美國走一下;同樣,波伏瓦去美國訪問,愛上英俊的翻譯阿格林,回國后給阿格林寫的情書,熱烈得讓人傻眼。但是,當多洛麗絲要和薩特廝守一生時;當阿格林要和波伏瓦永不分開時,兩人毫不猶豫地回絕了。薩特和西蒙娜的愛情,精神的交流和交鋒大于肉體的交融和交合。這對哲人的感情生活里,有些事情在常人是不易理解的。1056年,薩特認識19歲的女學生阿萊特,這個阿爾及利亞姑娘不久成為薩特的情人。1965年,薩特把阿萊特收養(yǎng)為女兒,養(yǎng)父比養(yǎng)女大32歲。
薩特和波伏瓦可以雙雙出國訪問,雙雙接受媒體采訪,儼然是一對夫妻,但各人有家,有住房,各人著述,相互指正,相互切磋。在薩特逝世前,波伏瓦所有的書出版前都是經過薩特通讀全稿的。他們是思想交融的情侶,不是舉案齊眉的夫妻?;橐鰧λ麄兪菦]有意義的詞匯。思想的結合,精神的交融,尊重彼此的人格主體,尊重彼此的人身獨立,這才鑄成他們高于婚姻的愛情,高于性愛的愛情。
薩特病重期間,波伏瓦的一位女友向她提出問題,如何理解她與薩特的愛情及《第二性》里的一句話:“一對幸福的男女在愛情中認識自己,置天地和時間于不顧,他們自我滿足,他們實現絕對。”波伏瓦的回答是:“至于《第二性》的引文,并不直接波及薩特和我的問題。我從我們的愛情里獲得啟發(fā),而源自幸福愛情的絕對感,幸好是普天之下都能實現的事情。兩個深深相愛的人熱愛生活,是無需任何別的理由的??v然歲月流逝,真正的愛情能始終保持,會賦予生活全部的意義,全部存在的理由?!?/p>
1986年,波伏瓦度過自己?8歲的生日。她患了和薩特同樣的疾病,因肺部炎癥而導致肺水腫。波伏瓦于4月14日逝世。薩特的忌日是4月15日。波伏瓦提前一天走,也許反映了她迫不及待的心情,急著想和薩特會合。人們打開薩特的墓穴,把她的遺體放在薩特身旁,這一對沒有結婚的終身情侶死后才永遠相守,永不分開。波伏瓦對薩特而言,沒有什么名份,但薩特身邊惟一的位置,是屬于她的,非她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