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依舊灼人,樹影下迎面的一陣風(fēng),涼意卻極分明了。
斯人說秋從風(fēng)起,風(fēng)涼了,也就秋來了。于是,他寄來的畫里,云正從山南的翠綠里迤邐而出,漫卷過天空。而仿佛是昨天,斯人還在電話里嘆息著不堪夏長,當時,陽光正白花花地晾在屋頂樹梢,明晃晃地刺人的眼。電話這端的人微微瞇起眼,伸了腳輕巧巧在地上畫出字:“身放閑處,心在靜中。”
公園的老楝樹上滿綴一串串金黃果子。小時候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有一棵楝樹,某年秋天,與幾個貪嘴的孩子摘下幾串楝子嘗,那清澀滋味至今不能忘記。今年楝花開時,也來看過這顆老樹,滿心歡喜它細碎的淺紫花兒、澀澀的清氣。《荊楚歲時記》里很詳細地說:從小寒起至谷雨止,每五日一番風(fēng)候,始梅花,終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風(fēng)。春節(jié)時,回縣城為外婆祝壽,暖壽那天圍坐在爐火旁與母親閑話說,歲月很長。楝花開時,春天就去得遠了,而轉(zhuǎn)眼里,菊花都要開了。
午睡醒來,在房里看幾頁書,寫上幾個端正的字。窗外的萬丈紅塵雖好,我卻更深愛這份清靜。
一只小雀跳上窗臺,麻褐色小小的身子靈巧地跳躍?!堕L短經(jīng)》里說鳥能遠飛,全賴六根大羽毛。我不敢近前嚇著它,到底沒數(shù)清有幾片大羽毛。去年有朋友送我兩只淺藍的鸚鵡,千恩萬謝地收了,送他出門時,終于期期艾艾地說:“我是極怕鳥兒身上的味道的?!迸笥呀K于原樣拎回去,免了我將受的苦,那鳥兒將遭的劫。我必須申明,我不算是個挑剔的人,我只是不近一切扁毛畜生,也談不上吃。從前家里殺雞殺鴨地過年,我早早地聞風(fēng)走遠。
院子里住著的一雙燕子,不見它們已有一周,怕是已然歸集于這城市的某處等候南歸的風(fēng)起去了吧?再遲些日子,城市的天空不單會有南去的燕子,還會另有北來鄱陽湖的雁鶴了。
時間在典籍與冥想里倏忽而過,四合的幕色里,能仁寺的鐘聲遠遠敲響。去年寫字給斯人說:豐山的大鐘上,疊滿了清霜的指痕?!渡胶=?jīng)》里有記載,豐山之上有九鐘,每當霜降時,鐘應(yīng)和著霜降落而鳴響。鐘聲不遠了,秋天將從短籬外淺黃淡白的菊花上經(jīng)過,將如潮水般向更深的空闊里蕩去。
月升起來,遠的樓、近的樹于是都矮了下去。
未班車開近了又迢迢聲遠,院外的幾株槐樹無風(fēng)而蔌簌自響,隔著幾條街三五聲單薄的狗吠遠遠傳來,而墻角花叢間的幾只蛐蛐兒捉了空隙,急促地嘶響起來。第一次見到蛩字,以為是青頭蟈蟈,后知道說的是蟋蟀。
在漸起的秋聲里,用筆寫下:在生命的反芻里,一切來去,或者抵死牽縈,經(jīng)年不淡,或者雁過寒潭,去不留影?!叭绻?,在沒拘絆的歲月里相逢,你會要我么?”恍忽間聽見一聲訊問,卻再憶不起那一時刻,那個容顏。
選自《文苑》2005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