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氣漸漸熱了,每每下班回家,總會看見小區(qū)的拐角處有幾個鄰人,正認認真真地打著麻將。往常的如此娛樂,都是在家里,現(xiàn)在居然堂堂正正地擺在了樓前。
玩兒者多是上了歲數(shù)的老太太,她們很安靜,自顧自地,不像那些甩撲克的老爺們,吵吵嚷嚷的,娛樂了自己卻干擾了別人。
除了上下班,平日我是極少下樓的,與她們自然就很陌生。如果不是以此種方式相遇,我還真不清楚,樓里閑著那么多的老婦人。
她們的玩性極大,常常在晚上九十點鐘,依然在路燈下鏖戰(zhàn)。而此刻,我已在做睡前的準備了。不知道她們什么時候能結束?我這樣想,已經成了熄燈前的必修課。
除非天未能隨人愿,否則,她們都是在做同一件事——麻將。
偶然從她們身邊經過,會聽到其中的一人嘀嘀咕咕地埋怨,昨天不該打的,原本有一百元的,現(xiàn)在只剩下二十了。
可是埋怨歸埋怨,麻將依舊。每天都有一個固定的桌子,和幾個靜悄悄的老婦人。她們對游戲規(guī)則的遵守是嚴格的,從未聽見過她們的爭執(zhí)。她們的臉或松弛或緊張,也不太聊閑話,都定定地盯著眼前的這些白面綠底,四四方方的小東西。這個時候,周遭的安寧抑或喧囂都是與她們無關的。
過去,她們的生活更多的是為家人忙活,常常眉頭緊鎖,沒有閑暇。現(xiàn)在,她們終于想通了,以后的日子應該為自己活了,或許,人生自此又會有個美好的開始呢?
這份美好,是真正屬于她們自己的。
先生去了一個邊遠的地域,至少需要半年,孩子更多的時間是在寄宿學校。我的生活常常是自己晃蕩。
我雖然熱衷于日寸裝,卻極不喜歡逛商店;擔心身材走樣,也會拒絕美食;偶爾與女友去酒吧,那里的氣氛也不屬于我。
所以,書和DvD是我最大的享受。我常常會倘佯在書和碟的世界,不愿面對現(xiàn)實。
曾經認為麻將是對人的最大消耗,只有書籍才能讓人生更充實和多彩。但眼前的這些老婦人,她們在牌桌前的和諧與安詳,使我轉變了看法。
其實生活中的快樂,并不存在高雅與平庸之分。麻將和書籍,你能絕對地分辨出它們的本質嗎?它們究竟能給人帶來的是好還是壞呢?
只要它能使你的日子既富足又愉悅,既開心又健康,它就是美好,它就是享受,它就值得你信賴。
即使是獨自的守候,有信賴,你的內心也是篤定和塌實的。
二
有段日子,生活的種種使我很不開心。剛好,有朋友發(fā)郵件,我就隨信提了,卻并未說明原因。朋友也是關心我,又及時地給了回復。說,你的不開心是因天氣的燠熱等等。
真是令我既難過又痛楚。
朋友是好心,但他的理解卻是謬之千里的。
這就是人和人之間的差異。
我們生活在不同的背景與地域,無論想法還是感受都相差甚遠。這是無奈的,卻是難以改變的事實。
雖然那是件小小的事情,但此后,我對朋友的認識又有了更深的看法。
生活中的困境,更多的時候是需要你獨自面對的。不要總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那樣,當你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時,你就會怨天尤人,既破壞了朋友之間的友誼,又會使自己疲憊和傷感,還會迷失方向,喪失對生活的追求與信心,甚至會做出難以預料的抉擇,最終駛離你原本的目標。
其實,能有一個善良的傾聽者,足已。如果將自己擺放在合適的位置,就會既輕松了他人,又釋放了自己。
三
出差幾天回家,站在屋里總有些怪怪的感覺。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窗前的兩棵大楊樹被鋸掉了。
我早知道大楊樹被蟲子毀壞了,一直是半死不活地撐著。想必是園林工人要栽種新的,就將它們連根鋸了。
我家是六樓,那兩棵樹,能與我家的窗戶齊頭并進,起碼得栽了七八年了。
現(xiàn)在它們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凈凈,徹徹底底,無影無蹤。那綠色的氣息,從我的鼻翼下消失,從我的皮膚上消失,像一個稔熟的老友,不辭而別。只有我看書的時候,那嘩嘩的樹葉聲,才再次出現(xiàn)。
樓前,我以為會有新的樹苗出現(xiàn),然后,我又會盼著它們長大,重新長成原來樹的模樣。但是,事實卻很令我失望。楊樹被綠草取代了。
如果,我不是同楊樹們相伴了三年,我也不知道,它們曾經的存在。
綠草再長高,也不過是在腳下。與它們相比,雖然那兩棵楊樹活著的時候,總會遮擋住我投向遠方的視線。但我依然喜歡它們的身影,還有偶然出現(xiàn)的灰喜鵲在樹梢的叫聲。
很多時候,人們不愿丟棄老舊的東西,并非是摳門,更多的是對過去日子的某種回顧與眷戀。就像我對那兩棵楊樹,雖然它們有病了,葉子也不再茂密了,不能為路人遮風擋雨了,可我還是不忍它們的離去。
從前圍坐在楊樹下的閑聊的老人,早已將座位轉移到了別處。草地上經??匆妿字粚櫸餄L來滾去。曾經的楊樹,已從人們的記憶中刪除了。
樹沒了,日子依舊,我以為我的忘卻是徹底的。
當有一天,我在打掃衛(wèi)生時,意外地在窗臺縫中發(fā)現(xiàn)了半枚干枯的葉子,它讓我興奮了好久,我才知道我什么也忘記不了。盡管我不知道,它是從哪棵樹上落下的。
生活就是這樣,是簡單的,卻并非單調的。
生活如此
寫這篇文字的時候,我年幼的兒子正在隔壁的房間拍手大笑,我的思緒總是被他吸引,按捺不住紛亂。
童年時,我是個孤僻的黃毛丫頭,常常把自己隱蔽在犄角旮旯,偷偷摸摸窺視周遭,無論大人還是孩子,他們的舉手投足,莫名其妙地擔心別人的眼睛,哪怕是人們不經意的目光從我臉上溜過,我都會驚慌失措地將頭埋下,甚至于以為那人對我有什么想法、抑或有什么攻擊與傷害,其實人家可能根本就沒留意過我。但那陰沉的憂傷卻會縈繞我許久不去,我便會有一段郁郁寡歡的日子。
那個日子若下雨,若被霏霏的秋雨淋濕,就愈加沉浸在哀婉之中,把兩行淚水長久地面對窗外已經發(fā)黃的梧桐葉流下的雨滴。
那個日子,多少讓我感到一絲涼涼的愜意。
我家原來住在一幢數(shù)間的老式樓房,很寬敞,所以在我只有幾歲時,就有了屬于自己的小天地。我最喜歡的一件事就是用厚厚的醬紅色的窗簾,嚴密地把陽光燦爛的白天阻隔住,然后時不時拉開一絲窗簾縫,觀望落葉或從樹的枝杈中,組合支離破碎的街景,再就是扳開那盞不太明亮的老式臺燈,躺在松軟的大鐵床上,讀一些風花雪月別愁依依惆悵濕襟的言情小說,如此,便有了一種異樣的滿足,有了一種為此而等待的心情。
上小學讀會幾個字,就常常趁父親不在家,從他的書柜中偷書看。
那是上個世紀的70年代,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
可惜好景不長,父親去了“五·七干校”,沒有休息日的母親,早出晚歸地投入到“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挖防空洞的工作中。大哥便成了大管家,行使著父母親的權利。有一天他的臉突然像那把銹跡斑斑的大鎖,嚴嚴實實地把書柜鎖上了,從此,我的世界就更加地狹窄,我的行動更加的躡手躡腳。
冥思,又成為我的一大嗜好。
我一直以為父母親并不愛我,他們有時匆匆忙忙得連正面看我一眼的時間都沒有。當我躲藏在窗簾后面看著外面的世界,看著生活在那個世界,活潑歡快地跳猴皮筋的孩子們時,我堅信了這個想法。我羨慕她們可以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抬腿蹦跳,我羨慕她們可以相互微笑,相互爭吵,甚至相互廝打,我羨慕她們把猴皮筋慢慢繞成一個球團,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東追西堵的樣子。
我一直羨慕她們,至今。惟一的變化是,那時藏匿在窗簾后邊,現(xiàn)在我要告訴你。
三十多歲的年齡,不該快樂不快樂了,因為種種原因又都不是原因,其實細想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因為有了孩子。
可我始終沒有擺脫生命里那種難以言說的茫然,不自信和偶然的焦躁。
有人說,生活的節(jié)奏是無數(shù)偶然的組合,同他相遇了。
在他遠天近地龐龐雜雜的經歷中;彎彎曲曲的道路上;磨磨難難的生活里,我把握住了許多彌足珍貴的。
我把握住了,我就講給你聽……
我家現(xiàn)在的樓上,住著一位我非常崇敬的文學老前輩嚴文爿:先生,出來進去時常碰上,同老先生聊天感覺非常好。先生身上那種博學謙和和關愛的氣質,也會誘我去他家里坐坐,但卻從未交談過文學,這主要是我的心態(tài)問題。那次醞釀許久,終于把幾篇散文留下,請他批評,沒想到先生第二天就敲開了我家的房門,把許多鼓勵與肯定給了我。
八十多歲的他,微笑著拉著我的兒子,問東問西,問長問短。
老先生回家了,兒子問我,我也會像他那樣嗎?我說,會的,生活如此。
責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