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年,我父母結(jié)婚,那一年桃花盛開,《少林寺》熱映。我無數(shù)次追溯自己的身世,猜想他們一定是在觀影之后,突然懷有了一種崇高的使命感,決心完成覺遠(yuǎn)與牧羊女未竟的愛情,于是世上便有了我。
身為十三棍僧的精神傳人,在生命的最初十年,周末熒屏我只看武俠電影,街頭賣藝只看跌打膏藥,小人書只看《七俠五義》。那時大街上總是游蕩著一些風(fēng)塵仆仆的藝人,大多數(shù)眼神賊亮、嘴皮子利索,敲鑼打鼓嚷嚷半天就是不肯打拳。同伴偷偷告訴我這些人會騙小孩子去練猴拳,然后小孩越長越像猴子,完全受他們擺布。幾天后那些人手中果然多了一只猴子,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同伴的話得到了證實。
盡管有這個陰影,我仍然一直自詡是武學(xué)奇才,不然怎么會與電視上的武打英雄心靈相通呢?每次遇到委屈,我便扎穩(wěn)馬步,嘴角掛著淡笑,暗暗把注意力集中在一點,然后在腦中展開一幅圖畫,畫中的我返身翻騰三周半,接五個完美的連環(huán)鴛鴦腿,姿勢優(yōu)雅地將敵人擊倒。我的運氣也不錯,總能獲得武功秘籍。比如初二那年,我搜到了一本氣功書,不用蹲馬步,不用劈板磚,走的是終南捷徑。練功期間,我目光如炬,健步如飛,真氣自手心和天靈蓋貫入丹田,一天到晚興奮異常。最后沒有練成,是因為習(xí)武之人最忌氣血上涌,而我過于相信書中那句勵志名言,流了太多鼻血。它告訴我,等過兩天看穿了墻壁,就可以研究隔壁美女的生活起居了。
習(xí)武不成,不關(guān)秘籍的事,真的。我的習(xí)武之路太過平坦,既沒有揮刀自宮的勇氣,又沒有非報不可的恩仇,相比郭靖兄、段譽弟等前輩,生命中還缺少了一座關(guān)鍵的懸崖。
在我將滿23歲的那個月,少林寺終于公布了“易筋經(jīng)”的武功秘籍。打開少林網(wǎng),面對與金庸筆下大相徑庭的描述,精致的網(wǎng)頁設(shè)計要比武功招式更令我驚嘆。我和所有的人一樣疑竇頓生,一個簡單的問題浮現(xiàn)在腦海:咦,是這樣的嗎?另一個慈祥威嚴(yán)的聲音,微帶著禪意,卻適時地在耳邊壓迫著你:難道不是嗎?
十幾年就這么過去了,我漸漸地,變成了一個委頓的男子,肚腩與腰間盤齊突,脖子共酒糟鼻一色,再沒有人稱贊我骨骼清奇,連我自己也不曉得,是不是有股真氣給我忘在了丹田之內(nèi)。從此,與我武功有關(guān)的一切,江湖上就再也秘而不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