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連最基本的就業(yè)素質都沒有的人，讓玩得起的企業(yè)先去磨煉他們吧。

我們當時主要招的是程序員。我印象很清楚，有個胖“眼鏡”——圓乎乎的臉上戴著一副黑邊眼鏡，上來遞簡歷的時候同時送了一張光盤，說是他在學校期間做的程序。

當時我們倒是想過是不是弄臺電腦放到招聘現(xiàn)場，但一想招聘時間短暫，就不那么麻煩了。所以這個“眼鏡”拿光盤跟我說那是他做的程序時，我很窘——我沒法看他到底做了什么，他這個舉動差點“震”住了我。

知道我沒法當場讓他展示才能后，“眼鏡”很失落的樣子，但又不肯暫時留給我們光盤。他問我：“聽說做網(wǎng)站的工資很高，是嗎？”我說：“絕對數(shù)值肯定高過你做其他工作的同學，但相對數(shù)值可能還低呢！”他很驚訝：“什么意思？”

我給他細細解釋道：“從絕對數(shù)值上可以這么跟你說，如果我們錄用你的話，按你的學歷，試用工資就是2000，轉正后會是2500，到年底如果表現(xiàn)好的話還會再加薪。而你的同學如果到工廠，大概也就每月600元到800元，這還得是效益不錯的廠子才行，所以說絕對數(shù)值上肯定是高的。但做網(wǎng)站工作基本上沒有8小時工作制的，難題解決不了的，就不是加班熬夜或者沒周末的問題，甚至睡覺時你都得想該怎么處理。這么一算單位工作時間，工資的相對數(shù)值就未必高了?！?/p>

聽完這些，“眼鏡”的臉上原來的失落里又混入了一種迷茫，我覺得甚至都可以叫惆悵了。隨后，在例行公事地詢問了我們看過簡歷后會何時通知他考試等問題后，“眼鏡”郁悶地擠出了人群。

我們連夜看卷子，考第一的是一位中專生小鄧，80多分，第二是從其他單位跳槽的高級程序員，70多分，然后大部分都是60分左右的了，“眼鏡”只考了50多分。

我們商量后決定50分以上的全都約見面談，了解他們對工作的意愿，從談吐上感覺一下素質：能要學生的盡量要學生，因為他們年輕，有干勁，好帶，適合新公司，更適合IT類企業(yè)。隨后我按名單聯(lián)系確定面談，后續(xù)的面談者里，被淘汰的主要有幾種：一種是談話中表現(xiàn)出對工作選擇猶豫，對工作責任膽怯的；一種是缺乏邏輯性，對話中思路混亂，問東答西的；一種是自視過高，漫天要價，拿市井買賣手法對待工作需求的?！把坨R”就是這樣，居然在面談中突然問我們你們覺得我編的程序能賣多少錢？我說：“應聘的時候你不愿意把光盤留下，我還沒看過呢。何況程序關鍵是要有應用價值，沒實例驗證之前沒幾個專家會給幾行代碼定價的?！边@之后他就顯得心煩意亂，草草地結束了面談。

記得有個大學生面談的時候，沒說幾句話就緊張得滿頭大汗，問到學校的畢業(yè)手續(xù)辦到哪里了，多久能到崗上班時，竟然說：“都是我媽幫我辦的，我先回去問問，過兩天你們再給我打電話吧?！?/p>

還有一個當時考了60多分的學生，學校在石家莊，我打他留下的住宅電話通知時，是他父親接的，說兒子考試完當天就回學校了。我說考試前就告知如考試通過將有面談，問他哪天能回來。他父親說沒聽兒子提起。我請他父親轉告他，他如果能在后天或大后天回來，我將隨時調整時間跟他面談，并把我的電話號碼留下了。

到晚上我再打電話過去，他父親很興奮地告訴我，跟兒子學校的電話打通了，已經(jīng)告訴兒子了，大概后天回來，回來后會馬上聯(lián)系我。第二天，那個父親跟我聯(lián)系，說兒子給家打電話，讓父親跟我把約定的時間延后一周，因為他要送同時畢業(yè)的女朋友回老家，聽著那個父親為了兒子的這個工作機會而唯唯諾諾的語氣，我能想象那位做父親的在電話那頭的沮喪表情。

我當時決定的理由很簡單——這個學生并沒看重這份工作，求職并不比送他女朋友更重要。退一步說，如果是這個學生自己跟我聯(lián)系要求面談延后，雖然理由有些荒誕，起碼還是自己處理問題的架勢，有自己決定并善后自己事情的能力和態(tài)度?，F(xiàn)在自己時間安排上出了“問題”，還要老父親來抵擋，其生活能力和未來的工作能力就難以讓人信任了。這樣的學生，即使考試成績再好，其后他再怎么聯(lián)系我也不會安排面談的，這些連最基本的就業(yè)素質都沒有的人，讓玩得起的企業(yè)先去磨煉他們吧。

一個本科生，奢談什么專攻？

我就聽過一次雜志社總編在工作會上的講話，他說現(xiàn)在的大學生越來越不像讀書人，缺乏基本的閱讀熱情。不讀書不看報只上網(wǎng)的人能當好編輯嗎？雜志社訂了這么多報紙刊物，油墨清香地拿進來，再油墨清香地拿出去，沒有人有興趣去翻一翻，這么下去怎么行？特別是新編輯，想憑著一點兒機靈勁兒就干好編輯記者？想什么呢？

總編發(fā)火是有原因的：一個××大學新聞專業(yè)畢業(yè)的女孩子：模樣看上去老成持重，平時表現(xiàn)得虛心好問。大家對她印象都不錯，所以破例讓她臨時頂夜班編輯，看看清樣。在一篇有關臺灣局勢的評論稿子上，這女孩子在“連戰(zhàn)”、“宋楚瑜”名字下打了重重的紅色問號批注“建議在有關人名下面加上注釋”，又在“個中三昧誰能解”旁火氣十足地重重批注“這種拗口的句子以后不要再出現(xiàn)”……

和新聞出版界的幾位同行說起這些事，他們說什么也不相信，斷定我們碰到的這些人拿的肯定是假文憑！我們自然清楚那并不是假文憑。要不是我親自參加批閱那批學生的應聘考卷，我也不會相信這就是我面對的現(xiàn)實：

中文系學生不知米蘭·昆德拉和加西亞·馬爾克斯何許人也；歷史系學生對黃仁宇的《萬歷十五年》懵然不知……其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呢？

我還找過那位北大歷史系學生問了問究竟，想聽一聽理由。我希望他說出對這一類知識填空題的批評性意見，哪怕是能從他嘴里聽到這樣的話：“你們知道一個黃仁宇，不錯；你們的讀書趣味很有意思可你們知道我的優(yōu)勢在哪嗎？我的優(yōu)勢是……”或者是：“慚愧，《萬歷十五年》我沒讀過；可是我能告訴你萬歷年間大約有哪些人物很出名，有張居正、戚繼光、李贄等。我只是不愿意蒙……”但那個清瘦的戴深度眼鏡的男孩子，轉動著眼睛，邊說邊搔著后腦勺：“我知道我考得不好——按理說題也并不難，可能……可能是我準備得不太充分吧？”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難道你認為這一類題還需要專門準備復習嗎？”

可能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說辭有些不妥，又說：“其實……有好些填空內容，平時也聽說過了的……可不知怎么回事，筆試的時候就記不得了……”

我問他：“你們同學也沒有議論？老師也沒說過？《萬歷十五年》這本書從來沒聽說過嗎？”

男孩眼睛避開了我的目光，很坦誠地說：“平常學業(yè)忙，不大看課外書……”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但你們總能根據(jù)學到的知識回答出萬歷年間有哪些著名人物吧？既然你知道這套題不是偏題，怪題，你大概不會不知道出題的用意，以你北大歷史系專業(yè)的功底，隨便寫幾個人名應該不成問題吧？”

男孩子低下頭，點一點，又搖一搖，說：“明朝我不是很熟，我是專攻日本歷史的……”

這時旁邊有人湊上來打斷了他的話：“你是一個本科生，奢談什么專攻？你說明朝你不熟，那你說說哪朝你又熟了？戚繼光、張居正這些人不是中學歷史就應該學過的嗎？”那男孩挺不高興地走了。

晚上我和同事聚在一起喝酒，席間有人談起單位招聘“內部掌握”的“幾要幾不要”。有人笑言：這“×個不要”可不能傳出去，當心廁所里丟炸彈——激起公憤(糞)。我們是標榜“人文精神”的，可在招聘方面的條條框框，也忒不太講“人文精神”了。

不知怎么搞的，一提起“人文精神”這個詞我就郁悶?！叭宋木瘛比缃褚呀?jīng)是一個用得濫俗得不能再濫俗的詞了。

什么叫“人文精神”？我覺得讓一個讀書人更像個讀書人才是構建當代“人文精神”的當務之急。

“讀書人要像讀書人”怎么理解？幾千年前亞里士多德說了這么一句話：人最值得選擇的生活，就是免于為生計勞碌的閑暇中自由地進行純理性的沉思，沉思事物的本質及其發(fā)展。亞里士多德實際上講的是自由教育的本質問題。他老人家用了“沉思”這個詞。提出：沉思的生活是最高尚、最值得去追求的。那么我就不能不說說今天這個浮躁的時代、浮躁的教育了。我們很難看到有好學而多思的學生，能夠看到的只是一種催長素時代下張皇失措窮于應付的可憐孩子。

如今口口聲聲講“通識教育”，可良好的心理狀態(tài)或理性智性訓練，在今天被詮釋為“奶酪”、“加西亞”一類的“3分鐘離地飛升術”，這就是今天某些人對通識教育的理解！

“次品是怎樣產(chǎn)生的”，多年前就有人開始思索這個命題了。可悲的是，作為社會發(fā)展的重要課題。它并沒有因人們的焦慮和呼吁而得出答案并改進，反而隨著教育產(chǎn)業(yè)的財源興隆變得越來越突出，直到它成為普遍性的社會問題納入政府工作報告，被納入技術層面來應對。

怎么能把這樣的學生放出學校？這不是害人嗎？

小麥是個女孩，畢業(yè)于N大學中文系。N大知名度很高，在全國也掛得上號，在本地更是無可爭議的No.1。

小麥屬于那種形象不太占先的女生，雖然沒有明顯的缺陷，但絕對算不上好看：頭發(fā)短短的，在多數(shù)女孩子過度打扮自己的時尚潮流中，她算得上一個本色的女孩。從外在感覺上看，她有母校學子的氣息：自信大方，視野開闊，表達能力也比較強。在面試時表現(xiàn)出的聰明伶俐、熱情精干，還是給我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

對工作條件，她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要求，在面談的時候，她只是特別關心這里有沒有寬帶，能不能上網(wǎng)。我說我們這里辦公都是電腦化，除了財務，每臺電腦都可以上網(wǎng)——當然我當時萬萬沒想到，她對上網(wǎng)是那么癡迷。

小麥最初也能坐得住，但隨著和周圍同事的熟悉，在新環(huán)境里找到了自己的感覺之后，她很快就有點心不在焉了——對電腦表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親近”，見縫插針地坐到電腦前，敲擊鍵盤。

有一天，我偶然發(fā)現(xiàn)在分配給她使用的電腦屏幕上，QQ聊天的記錄，字號很大，而且顏色鮮明——因為太醒目了，不看到都不可能——是談論約會的事。我明白了，她與電腦如此難分難舍，原來是在和網(wǎng)友聊天。我想，年輕人剛走上工作崗位，要顧及他們的情面，但是也不能視而不見。于是在周例會上，我含蓄地提醒道：上班紀律包括不能做與工作無關的事，不能聊天。我想說到這步應該到位了。

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的提醒似乎沒有起到什么作用。除了對電腦，小麥對別的都有點興趣索然，逮著機會就談網(wǎng)友。據(jù)她自己對同事透露，她大學時期就開始大量約見網(wǎng)友，言語之間非常暖昧。不斷和網(wǎng)友約會、見面成了她生活的一大內容，甚至可以說是最主要的生活內容。

至于分配給小麥工作，雖然機械了一些，可也沒到值得抱怨的地步，可小麥卻表現(xiàn)出了很大的不耐煩，抱怨工作沒有意思。至此，我還僅僅感到她是剛開始工作沒找到角色位置，主要還是工作態(tài)度問題。

為了讓新員工多方面了解公司的工作，同時鑒于人手比較緊張，有些工作我會安排員工跨部門地參與，比如發(fā)貨、盤點庫存退刊等等。安排到小麥的時候，她的表現(xiàn)又一次讓我感到不快。她一臉不屑，理直氣壯地問：“為什么叫我去？”我說：“有什么問題嗎？”她的回答是：“這事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又不是倉庫管理員！”我說是大家都參加，她就提出要請假。這種毫不掩飾的做法是公然地不服從工作安排。

這事讓我下了決心：我用不起這樣的畢業(yè)生，試用期尚且如此，一旦正式聘用還不知懈怠到什么地步。幾天后，我就通知她不要來了。我找她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還在電腦前忙著聊天。為了引起她足夠的警醒，也為了她未來的發(fā)展，我和她專門談了一次話，說到現(xiàn)在工作單位需要員工的素質與條件，說到剛從大學畢業(yè)的優(yōu)點與缺點，只有投入、敬業(yè)、勤懇，才可以較快適應工作，取得進步，為以后的發(fā)展打下基礎。她似乎聽進去了，也似乎無所謂——這讓我對自己談話的意義產(chǎn)生了懷疑。

后來，和一個留在N大當老師的同學閑聊現(xiàn)在的大學畢業(yè)生質量的話題，提及小麥，我半開玩笑地說：“你們怎么能把這樣的學生放出學校？這不是害人嗎？”

（勞月明薦自《深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