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拯救駝崽：善良“駝娃”十指凍殘

2005年1月29日下午，昏暗的天空下，呼嘯的北風(fēng)夾雜著堅硬的風(fēng)沙，將片片雪花吹到西部大漠腹地的甘肅省金塔縣大莊子鄉(xiāng)。此時此刻，在頭墩村一處孤零零的土房里，牧民殷宗奎正和妻子將一碗甘草湯喂給土炕上14歲的兒子：“駝娃子，喝下去?！?/p>

看著有些發(fā)燒的兒子喝下藥，殷宗奎蹲在炕上，面對著木棱窗上結(jié)滿冰霜的玻璃呵了一口長氣，這使冰霜化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瞭望孔。這時，兒子駝娃也好奇地湊上來，爺兒倆的頭頂在一起。透過這個小孔，他們看到院內(nèi)7頭駱駝默默地吃著干草，而在院外一人多高沙土夯實的院墻外，一頭高大的、露出半截身子的母駱駝?wù)龘P頭吼叫?！翱匆娏藛?？它要生崽子了。它難受，總是鬧，我們聽著難受，但又怕它跑掉，就給它拴在院外了?！卑职忠贿吅侵鴼庖贿厡鹤诱f：“你看好它，我去給你買藥?！卑职终f完就跳到地上，然后穿鞋走到院子，騎馬趕往幾十里外的衛(wèi)生站。

當(dāng)“得得得”的馬蹄聲淹沒在風(fēng)嘯之中，身體稍感輕松的駝娃便出門去看那頭要生崽的母駱駝。隨著木柵欄大門“吱”的一響，母駱駝朝這個幾乎每天都放牧它的小主人一聲長嘯，然后努力地伸過頭來嗅著駝娃。駝娃明白，它是想讓自己為它解開韁繩。但他知道，一旦放開，產(chǎn)前難受的母駱駝便會在大漠里逃得無影無蹤。他無奈地拍了拍它長著長毛的嘴巴，表示無能為力，然后找來上等的干草和溫?zé)岬乃徒o它，可它卻毫不領(lǐng)情地一動不動，只顧難受地叫著……這時，駝娃隱約聽到了母親吃力的劈柴聲。

駝娃跑回院子，接過媽媽手中的尖鎬，一聲清脆的聲響后，一塊長條的干柴就從老舊的胡楊木上分離出來。正當(dāng)他要下第二鎬的時候，仿佛聽到了一種繩索斷裂的聲音，接下來就是一陣沉悶的蹄聲震顫在腳下——不好，一定是母駱駝跑了！

駝娃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兒追出門外。此時，掙斷韁繩的母駱駝?wù)饨兄罂绮降叵蚯氨既ァ勍拗?，這野性十足的母駱駝也許會因奔跑而損傷腹中的幼崽，也許從此一去不復(fù)返。于是，他趕緊朝著遠去的母駱駝追了過去……

此時，風(fēng)雪交加。駝娃隨著駱駝的方向漸漸加快腳步。然而，每當(dāng)駝娃快要追上時，母駱駝就加快奔跑的速度。高大的駝峰在風(fēng)雪中搖擺，成了駝娃一面可望而不可即的旗幟。漸漸地，駝娃與它的距離越來越遠……但駝娃不肯放棄，還是竭盡全力地追趕著。北風(fēng)漸漸停息，他全身的汗液幾乎濕透衣服，頭部滲出的汗水變成了蒸氣……不知過了多久，駝娃終于看到那頭高大的母駱駝遠遠地停了下來。

當(dāng)駝娃艱難追上來的時候，他驚喜地看到，母駱駝?wù)⒅R產(chǎn)……又經(jīng)歷20分鐘的等待后，一個半米高、可愛的小駱駝終于在大漠的雪地上來到了這個世界！

駝娃一陣激動，他簡直忘記了凍透的雙腳和有點不聽使喚的雙手。看到這只稚氣十足的小生靈磕磕絆絆地站起又倒下，光滑的身上粘滿了冰冷的沙土，一種憐愛在駝娃的心中油然而生。他快速走到低洼的地方，用腳撥開積雪，拾起下面的樹葉和野草，用它們一點點地揩去小駝崽身上冰冷的沙土與羊水臟兮兮的混合物……

駝娃從小就喜歡駱駝，常與小駱駝嬉戲玩耍，且常常在晚上睡覺前將出生不久的駝崽抱進自己的被窩，以至一次深夜睡熟時，思念孩子的母駱駝用頭頂壞木棱，將他的被子叼出窗外。從此，“駝娃”的名字漸漸傳開。稍大后，放牧駱駝便成了他最大的樂趣……

經(jīng)過駝娃的料理，母駱駝似乎受到了感染，開始對自己的孩子親近起來，不時用舌頭舔著孩子的身體。此時，駝崽似乎多了一點力氣，摔倒的次數(shù)少了起來。

駝娃清楚，小駝崽生下來并不大，且體質(zhì)較弱，而且由于身體乏力，它總是難以找到母親的奶頭。此時，天氣越來越冷。駝崽吃不到奶，就會凍死在這里?。∮谑?，駝娃伸出雙手，一次又一次地幫它喂奶……冷風(fēng)像冰刀一樣削動著他的雙手，但駝娃硬是堅持著。他想，一定要救活這只又瘦又弱的小駝崽。多吃一口，它就多一些力量和熱量啊！這樣，駝娃用手足足忙了半個多小時，當(dāng)駝崽終于吃飽的時候，駝娃的十指凍得根本動彈不了了。這時，他趕緊將雙手揣進袖子暖一暖……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駝娃想牽動著大駱駝的韁繩往家里走，可雪花已將來時的腳印覆蓋得無蹤無影。而且，剛產(chǎn)崽的母駱駝一身疲憊，也沒有力氣再往回走了。萬分焦急的駝娃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就在這里過夜，看好駝崽，明天再帶它回家！

大漠越來越冷。而瘦弱的駝崽卻似乎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一次次胡亂地站起、倒下，再站起……為了讓它保持熱量不被凍死，駝娃雙手抓緊它，和它一起靠在母駱駝的身上取暖。當(dāng)不聽話的駝崽要掙脫開母親的懷抱，駝娃又費力地將它抓回來，每次伸出手，他都被冰冷的夜風(fēng)凍得十指穿心！

第二天凌晨，當(dāng)爸爸找到他的時候，駝娃還緊緊地抱著駝崽蜷縮在駱駝旁，氣力微弱地打著冷戰(zhàn)，他的十指生滿了嚴重的凍瘡，潰爛不堪……爸爸這才知道，這里，是離家近百里的內(nèi)蒙古與甘肅交界的巴丹吉林沙漠的邊緣！

幾個小時后，爸爸將兒子帶回了家。駝娃在經(jīng)歷了半天多的昏迷后，終于蘇醒過來。這時，已經(jīng)變得體格結(jié)實的小駝崽活蹦亂跳地闖進了屋里，它也許還不知道：為了救活它，駝娃的十指已經(jīng)不可逆轉(zhuǎn)地被凍殘，他那曾竭力幫它喂奶和保暖的十指，已經(jīng)變得烏黑可怖，沒有一點知覺了！

爸爸鋸指之痛：我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這天，爸爸將兒子帶到了幾十里外的衛(wèi)生站。醫(yī)生皺著眉頭說：“這些手指沒有指望了，因為肌肉和神經(jīng)都已經(jīng)壞死，現(xiàn)在只好先做消炎處理，然后再到縣醫(yī)院去吧。”

幾天后，駝娃發(fā)黑的十指開始失水萎縮，就像棒棒魚的魚干一樣漸漸風(fēng)干、漸漸枯萎。而在十指關(guān)節(jié)的部位，則出現(xiàn)難以忍受的疼痛。他極力地想動一動指頭，然而他卻怎么也支配不了這些不堪入目的手指。萬分焦急的駝娃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十指一根根干枯，痛苦地哭叫起來：“今后我還怎么騎上駝背、怎么去沙漠放牧駱駝?。　?/p>

這天，爸爸套上馬車，經(jīng)過一天多的跋涉，帶著兒子來到了金塔縣人民醫(yī)院。“醫(yī)生，求求你們了，我兒子的手指還有沒有救??？”醫(yī)生說：“沒辦法，孩子的手基本上已經(jīng)廢了，現(xiàn)在惟一的辦法，是做手雙創(chuàng)面的整形手術(shù)，費用最少要兩萬元?！?/p>

兩萬元，對于這個幾乎是甘肅最貧困地區(qū)的牧民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數(shù)字。一家人在這西北的沙漠中日夜忙碌，一輩子也攢不了這么多的錢。家里僅有的8頭駱駝，每頭價格還不足千元……想到這里，爸爸落淚了：“全村方圓十里，幾十戶也湊不夠這么多錢啊！”這時，駝娃倔強地說：“爸，我們不治了，回家去！”

接下來，駝娃的手指繼續(xù)干枯。漸漸地，它們就像沙漠古墓中的木乃伊一樣，枯瘦得如一根根黑黑的木棍。而陣陣疼痛卻讓駝娃感到鉆心的難受。原來，隨著手指肌腱組織的枯萎，它的收縮直接拉動著指關(guān)節(jié)附近和手掌部分未受傷害的肌腱。每當(dāng)這時，爸爸便給他服用一些止痛的藥，以緩解兒子的疼痛。

漸漸地，堅強的駝娃習(xí)慣了這些疼痛。每當(dāng)太陽灑向充滿沙土的西部高原時，那頭已變得溫順的母駱駝便在他的面前伏下身，等待著他騎上駝峰，然后馱著他去荒灘放牧，直至晚上歸來。每當(dāng)看到那頭被自己救活的小駱駝漸漸長高，駝娃心里就會升起一絲的慰藉。

時間一天天過去，十根枯指漸漸成了駝娃一種擺脫不了的累贅。

2005年3月的一天早晨，就在駝娃走出家門要去放牧的時候，冷不防地被腳下的什么東西絆了一跤。而這一跤下去，就是一陣長長的尖嘯——原來，駝娃的雙手杵地，每只手上較長的三根手指同時被折斷，伴隨著幾聲指骨清脆的斷裂聲，駝娃的雙手疼痛難挨！面對孩子身體和心靈的巨大傷害，父母哭成一團。

此后的日子里，這較長的6根折而不斷的手指成了駝娃巨大的心病。稍有不慎碰到它們其中的一根，那突如其來的痛感便讓他驚叫不止。十指連心，還有什么比這更疼痛的呢？

終于，駝娃在一天早晨醒來后，瞪大眼睛望著爸爸。這讓爸爸心里一時有些發(fā)怵。過了好一會兒，兒子終于開口：“爸，求你了，把我這6根指頭鋸掉吧，我再也受不了了！”

爸爸面露難色。兒子說：“爸，我長大了，再疼我都能忍受。現(xiàn)在疼是只疼一次，不然它就讓我疼無數(shù)次啊！”爸爸慢慢捧起兒子的雙手，泣不成聲：“爸窮啊，對不起你??！兒子，你救了駱駝的孩子，我卻救不了自己的孩子??！”就這樣，在一個月的時間里父親為駝娃鋸下了六根壞指。

駝娃根根枯指痛連大漠人

雙手的重度殘疾，讓駝娃失去了最基本的勞動能力。但是，駝娃的心里依然有一個念頭：只要能放牧心愛的駱駝，他就一切都知足了。因手再也無法握住牧鞭，他便想出一個獨特的辦法：每天出發(fā)前，他就讓母親將一根短一些的牧鞭綁在自己的右胳膊上，每當(dāng)要用它的時候，他就揚起右臂——從早到晚，它就像一面特別的旗幟，指揮著駱駝們的行進和休整……

這時，駝娃余下的4根手指雖然還挺著黑色的面目可怖的影子牢牢長在那里，但痛感已經(jīng)越來越小了。然而好景不常，接下來的事情讓駝娃再次面臨著生死考驗。5月的一天，駝娃放牧回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當(dāng)那頭母駱駝再次伏下身讓他下來后，匆匆回到屋里的他冷不防又在門檻前摔了一跤。這一次摔倒，又再現(xiàn)了上次摔倒的那一幕：駝娃左手僅存的兩根壞掉的手指及右手的第五指，一下子被杵斷了！

接下來，駝娃兩只手的幾根手指最下面的第一根指節(jié)開始感染化膿，每天，難挨的疼痛重新襲來。堅強的駝娃只服用一些消炎藥，依然忍痛堅持去放牧。

這天下午4點多，渾身發(fā)燒的駝娃實在難以堅持了，便早早趕著駱駝踏上了返家的路途。在離家還有幾公里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兩個身佩腰刀、一身蒙古族裝束的漢子正在路邊一邊大聲地唱歌，一邊大口地喝酒。一曲悠揚的蒙古民歌在大漠的天空回蕩……

兩位出門要去幾十公里外沙棗園的善良的蒙古族男人，在遇到駝娃后，趕緊將他送回了家。這時，兩位蒙古族漢子才從他父母的口中知道駝娃為保護一頭駝崽而遭遇的不幸。兩位蒙族客人激動地說：“這是大漠里最好的孩子??！”“大漠的祖祖輩輩，保護生靈就是保護牧民自己??！”

他們拿出了最好的消炎藥讓駝娃吃下。用一把上等的腰刀向一位牧羊老人換來了一頭肥大的綿羊。一陣蹄聲襲過，這只綿羊已在一瞬間就從馬背上被掛在了駝娃家結(jié)實的墻頭之上。兩個蒙古族客人只是兩三分鐘的工夫，就利利索索地將綿羊皮扒了下來并將整個綿羊收拾妥當(dāng)。他們對駝娃的父母說：“煮上，讓這個苦孩子吃個夠！”

接下來，兩個蒙古漢子再次策馬，在兩天的時間里跑遍了村里村外，在這個居住十分分散的村落，他們用蒙古族人特有的豪情向所有的牧民宣傳了駝娃的故事。大漠上的家家戶戶，無不對這名涉世未深的孩子充滿著敬意?！斑@孩子，真是少見，太不幸了！”“大家一定要救他！”他們行動起來，在幾位長者的組織下，十分貧窮的牧人還是湊足了2000多元錢，當(dāng)天便將駝娃送到了縣醫(yī)院。

住進縣醫(yī)院的駝娃病情終于穩(wěn)定下來。而此時，村委會和幾位牧民代表開始找民政等多個部門，以求得當(dāng)?shù)厣鐣︸勍薜木戎Ｓ捎隈勍揠p手經(jīng)過多次鋸指、外傷，其感染的狀況較為復(fù)雜，手術(shù)有較大的難度。這讓縣醫(yī)院無能為力，而且當(dāng)時的捐款也不夠手術(shù)的費用。在這種情況下，鄉(xiāng)親們聯(lián)名求助當(dāng)?shù)孛襟w呼吁社會救助善良而不幸的駝娃。

2005年6月25日，酒泉第二人民醫(yī)院領(lǐng)導(dǎo)經(jīng)過商議后，派人將駝娃接到醫(yī)院，對其進行免費的雙手創(chuàng)面整形治療。6月30日，第一次手術(shù)由院長親自主刀。經(jīng)過3個多小時的緊張手術(shù)，創(chuàng)面整形手術(shù)終于成功完成。

同時，醫(yī)院還準備在7月末對駝娃雙手的拇指實施手指再造術(shù)，以保證駝娃今后的生活能夠自理……

善良拯救駝崽的駝娃在經(jīng)歷了一番生死相交的生命奇跡后，終于得到了西部人的慷慨救助。這富有西部傳奇色彩的真實故事，真的恍如一個天邊壯美的傳說！

編后：

當(dāng)我們又一次目睹慘烈故事的時候，讓我們痛徹心扉的是：為什么只有在悲劇之后才有愛心？面對一樁樁凄慘事件，為什么不能在事出之時就伸出仁愛之手？社會保障機制和救助體系在災(zāi)難面前總是顯得那樣無力。我們的孩子和我們的親人究竟還要多少次扮演受難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