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zhàn)爭時期,我在共產黨的領導下一直在北平從事地下抗日斗爭。1939年我的組織關系從天津轉到北平,先后就讀于育英中學和燕京大學,在同學中開展抗日宣傳和組織工作,陸續(xù)發(fā)展了一批黨員和“民先”隊員。1941年,我奉調進入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在中共晉察冀分局城工部(原為城市工作委員會)部長劉仁同志的領導下工作。由于日本侵略者在北平施行血腥鎮(zhèn)壓和嚴酷統(tǒng)治,上級決定在平、津、唐等敵占城市不再設市一級的領導機構,撤銷平津唐點線委員會和北平城委,改為由晉察冀分局城工部派員,同地下黨基層組織分別單線聯系,指派我負責聯系北平城委書記周彬撤離后留在北平的地下黨組織。從此我來往于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和北平之間,每年幾次通過秘密交通線潛入北平,與北平地下黨各基層組織分別接頭,傳達劉仁同志的指示,研究部署工作,聽取情況,再返回阜平(城工部所在地)向劉仁匯報。在此期間,地下黨組織有了較大發(fā)展,并擴大了黨的群眾基礎。
三天的時間走完五天的路程
1944年,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發(fā)生重大轉折,英美聯軍在歐洲開辟第二戰(zhàn)場,蘇軍向德軍發(fā)起全面反攻,歐洲反法西戰(zhàn)爭進入決勝階段;在東方,美軍在太平洋發(fā)起越島進攻,直逼日本本土;在中國,敵后抗日根據地軍民向日偽發(fā)起反攻,收復了大批城鎮(zhèn)。1945年,黨的第七次代表大會召開,根據抗日戰(zhàn)爭的大好形勢,劉仁部署組織各敵占城市的地下黨員和抗日積極分子到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學習,學習內容主要是“七大”文件,為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做準備。這年暑假,陸續(xù)秘密到阜平學習的地下黨員、抗日積極分子和進步學生有數百人,分別住在康兒溝村和附近的柏峪店村、前嶺子村,其中僅北京大學的學生就有三十多人。大家學習情緒非常高,特別是在聆聽劉仁、姚依林等分局領導同志講到抗日戰(zhàn)爭即將勝利時,多次引起熱烈歡呼。
8月10日,日本政府發(fā)表乞降書的第二天,劉仁立即根據晉察冀分局和軍區(qū)的指示,抓緊進行配合八路軍解放北平的準備工作。15日,日本宣布投降的那天晚上,同志們高喊著:“日本投降了!”紛紛跑出房屋、窯洞,燃起火把,唱起歌曲,呼起口號,扭起秧歌;歡慶的鑼鼓響徹云霄,整個山區(qū)沸騰了。我和同志們一起扭起秧歌,滿身大汗淋漓,內心里充滿著勝利的喜悅和消滅日寇、準備解放北平的豪情。
次日,劉仁找我和孫遜談話,布置任務說,現在晉察冀軍區(qū)司令部根據八路軍總部的指示,已指揮主力部隊向北平郊區(qū)推進,蘇聯紅軍已逼近山海關;你們馬上帶隊到北平去,搞里應外合,配合部隊解放北平;行動要快,否則部隊進城了,你們連組織群眾歡迎都來不及了。
我們按照劉仁的指示,帶領正在學習的一百多名同志于8月17日從城工部出發(fā)。為了避免打通過多的橫的關系,把隊伍分成六七個組,少的十幾個人,多的二十幾個人。我?guī)ьI一組先行,孫遜帶領一組殿后,從清早陸續(xù)出發(fā),各組保持一定的距離,互不見面。18日遇大雨,同志們依然情緒高漲,冒雨急行軍,涉過正在發(fā)洪水的唐河、拒馬河,有時幾個組就走在一起了。白天同志們急行軍,有時侯像小跑一樣。晚上住下來,一面晾濕透了的衣服一面說笑著。說的最多的是進了北平吃什么,有的說去吃全聚德,有的說非吃頓東來順不可;我說劉仁同志胃不好,最愛吃炸醬面,等他進城我請他吃最好的炸醬面,大家聽了哈哈笑起來。同志們看到沿途村莊已經張貼出的朱德總司令發(fā)布的向一切敵占城市和交通要道開展積極進攻,迫使日偽軍投降的命令,受到極大鼓舞,高唱抗戰(zhàn)歌曲,真是一路行軍一路歌,用了3天的時間走完了5天的路程。19日過紫荊關,這里原是敵人的大據點,此時已被八路軍摧毀,同志們腳踏在敵人堡壘的殘址上,高興地呼喊:“消滅日寇!”“打到北平去!”
隊伍順著大路前進,當晚到達晉察區(qū)黨委駐地淶水縣的李各莊,見到區(qū)黨委城工部長武光。整個隊伍原計劃從平西進入北平,武光同志說,平漢路還通車,你們可以從高碑店上火車。我和孫遜考慮到一百多人同時從高碑店上火車目標太大,決定從我們各自分別單線聯系的同志中,挑選11人作為先遣隊,通過他們可以同各系統(tǒng)的地下黨組織取得聯系。
20日,我?guī)ьI周大澂、孫振洲、冷林、藍英、趙地、董華、宋匡我、方大來等11人從李各莊出發(fā)。再過拒馬河時,洪水尚未退去,急湍的水流打著旋子呼嘯奔騰,發(fā)出老牛哞似的聲響。我們不知河水的深淺,又沒有渡船,怎么辦?當地老鄉(xiāng)們帶著繩子、荊棍趕到河邊。老鄉(xiāng)們帶著白酒,讓我們都咕嘟咕嘟灌幾口,為的是水中御寒。兩個老鄉(xiāng)一左一右架著我們一個人,把繩子系在腰間,手里扶著荊棍就下河了。我們趟著過胸的激流強渡過去。我們高舉雙手向老鄉(xiāng)們致謝,老鄉(xiāng)們擺擺手說,“不謝了,你們有任務趕緊趕路吧!”當我們走出山區(qū),看到連接北平的廣闊的大平原時,心情非常開朗,不由高喊起來。護送我們的武裝交通員打出一顆手榴彈,說是為我們壯行。21日,我們經淶水縣城南關,到高碑店上火車,率先到達北平。其余的同志由孫遜帶領北上,經平西根據地,分批從坨里、妙峰山進入北平。31日孫遜等同志抵達北平。
傳言在市民中不脛而走
我到北平后才知道,早在8月10日日本政府向蘇、中、美、英乞降后,11日,北平地下黨的同志即由宋汝棼、饒毓菩、李子才召開會議,研究了形勢。他們估計八路軍會很快進城,印發(fā)了《告北平青年書》,號召迎接八路軍進城,在街上貼發(fā)了五百多份。在12日晚貼發(fā)時,北平還沒有國民黨的宣傳品,是我們首先把抗戰(zhàn)即將勝利的消息告訴了北平人民。與此同時,八路軍總部派到北平的劉新同志印發(fā)了關于日本投降的《通告》,向北平人民傳送了抗戰(zhàn)勝利的消息。
北平地下黨聯系北京大學的支部書記宋汝棼告訴我,他已和各抗日根據地派到北平的一些同志打通了關系,他們都是單線聯系,日本投降了,一時跟上級聯系不上,都焦急地想知道中央的指示,以采取行動。于是,我們當即決定召開一次會議。參加會議的有我、宋汝棼、北方局派來的張文松、八路軍總部楊奇清派來的劉新、劉仁派來的崔月犁。會議是在東單東觀音寺胡同劉新家里召開的。我向大家傳達了劉仁同志的指示,大家商定了幾項工作部署:
一、張貼散發(fā)傳單,廣泛開展宣傳,積極動員群眾。
二、選定八路軍部隊進城時組織群眾歡迎的集合點。
三、積極打進報社、電臺等輿論機構。
四、開展上層工作。
五、策反偽軍警。
六、搜集武器,準備組織起來,與八路軍里應外合。
會后根據分工立即通知各自聯系的地下黨組織,展開行動。劉新、董華向已經打進北平電臺和一些報社的黨員和積極分子做了部署。劉新原為冀南軍區(qū)青年游擊縱隊的政治部主任,懂軍事,他還冒險潛入先農壇日本高射炮陣地偵察日軍兵力、火炮數量位置,獲取重要情報。
8月31日,我們組織了一次全市性的大規(guī)模的宣傳行動,在北平的東、西、南、北城普遍張貼晉察冀軍區(qū)新任命的北平衛(wèi)戍區(qū)司令員郭天民署名的入城布告和抨擊蔣偽合流的新華社評論。那天晚上,同志們按照規(guī)定的統(tǒng)一時間積極行動起來,把布告、傳單張貼散發(fā)到北平的主要街道、工廠、學校。饒毓菩、冷林和他們聯系的黨員、積極分子在西單南大街、西單北大街張貼,西單一帶張貼得最多,許多電線桿子都貼上了。我和孫振洲一起行動,乘著夜色,在西皇城根張貼。董華等同志還把材料寫上“請傳閱”“請轉告”塞進住家甚至敵偽營房的門縫。一夜間,大約張貼散發(fā)了三千多份,向北平人民傳播了我黨我軍的聲音。雖然第二天早晨許多布告、傳單被敵人撕掉了,但有很多傳言在市民中不脛而走,有的說八路軍的手槍隊已經化裝進城,有的說八路軍從西郊挖地道挖到鼓樓,郭天民和他的司令部已經在鼓樓上辦公等等。
和我們同時到達北平的杜文敏、韓莊、孫國梁通過冷林找到我,他們是晉察冀軍區(qū)代司令員程子華派來的,帶著聶榮臻司令員的命令,要日偽軍就地投降、繳械,并組織地下軍。杜文敏提出我們合作成立北平工作委員會,同時成立一個左傾組織人民解放同盟,開展上層統(tǒng)戰(zhàn)工作,成立一個北平學生聯合會的籌備組織。研究決定,由冷林、杜平組成黨團籌備組織總學聯,經過各學校支部和群眾關系負責在各學校成立分會,學聯與各分會建立縱的領導關系,仍受本學校黨支部領導,并起草組織章程。由宋汝棼、梁以俅、姚克蔭等七人組織人民解放同盟,通過各學校支部建立各校支盟。
1945年8月11日,國民黨蔣介石政府發(fā)布了違反民族利益的錯誤命令,要八路軍“原地駐防待命”,不準攻擊日偽軍、收復國土,而要日偽軍就地“維持治安”。這期間,國民黨軍隊在美軍的支持下大規(guī)模北進,形勢急劇變化。晉察冀軍區(qū)根據八路軍總部的命令調整了作戰(zhàn)部署,指揮主力部隊占領中小城市,8月23日解放了張家口,暫時放棄解放北平。
劉仁到達北平近郊妙峰山下的蓮花寺后,我于9月15日從北平城內去那里向他匯報。劉仁給我講了當前的軍事政治形勢,批評我打通橫的關系太多,要我回城去,立即切斷各種橫的關系,把活動中可能暴露的同志安排回根據地,把北平地下黨組織完全轉入地下,由我和宋汝棼、傅秀(原華北聯大政治班支部書記)組成大學工作組,領導各大學的黨組織,準備進行長期的地下斗爭。
此后接管了北平的國民黨政府,倒行逆施,接管人員貪污腐化的丑行不斷曝光,美國軍隊射殺中國人、強奸婦女的暴行屢屢發(fā)生,國民黨政府很快就失去人心。當年,北平的各公立大專院校即爆發(fā)了反甄審運動。隨后,反蔣反美的愛國民主學生運動一浪高過一浪地蓬勃發(fā)展,形成了反蔣反美的第二條戰(zhàn)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