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盛不下這么多的景致了,縱一輪快艇,憑欄臨風,披襟岸幘,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又溢了出來,兩行清淚像兩行長聯(lián)、兩行滇池水,流著五百里碧綠的感慨與渭嘆。
孫髯翁的長聯(lián)像滇池一樣長、孫髯翁的胡須水草般披拂在滇池里,拂在我的心口上,能夠為美麗的春城留下永世傳唱的180個字是幸福的,想想,我們能夠留下什么呢?
抬眼望望西面夢中沉睡的美人,碧波蕩滌著她倒下的長發(fā),胸口起伏著層巒疊嶂的幽壑,優(yōu)妙的曲線水樣流淌,美麗的公主靜靜地睡在安徒生的童話里,沉睡千年的美人在等待著誰熾熱的長吻將她喚醒?陽光下,白馬少年一騎揚塵涂著金色奔馳而來,每一只碧綠的天雞在巴烏聲中為他舞蹈導航。
美人懷抱著碧水,五百里滇池奔來,英雄的氣概奔來。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誰是英雄?誰是美人?誰是英雄的美人?誰是美人的英雄?與昆明有關的愛情,只落得一個“漢賊”的罵名和一個青燈古剎的勘破。吳三桂肯定不是英雄,吳三桂揮得動金殿里孔武的大刀,卻跨不了胡漢的分野;陳圓圓只是短暫的美人,陳圓圓的美麗足以傾國,卻奈何不了新人換舊人。“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愛情雖則義薄云天,然而又有多少真實的成分,讓一個女子柔弱的肩頭擔上國仇家恨、擔上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深重的責任是,讓紅顏禍水一次次一語成畿只能是男人的懦弱與推脫。只遺金殿里的大刀與寺廟里的拂塵,只遺沉睡的西山與俊逸的東山一天天地隔江相望,讓滇池滾滾的碧波陶盡英雄與美人。
縱身躍上清波,腳踩浪花,縱凌波微步笑傲江湖,長嘯于青山碧水,紅嘴鷗在眼角眉梢間飛翔,身上仿佛陡生千手觀音的各條手臂,托著飛舞妙曼的紅嘴鷗們忘形于江湖,佛光耀于湖面上。圓通禪寺有一聯(lián)曰:會道的一縷藕絲牽大象,盲修者千鈞鐵棒打蒼蠅。是的,達摩能夠一葦渡江,去掉心中的雜念與煩惱、肉身的重量便可消弭,讓歡快的思緒躍于清波之上又有何不可呢?
紅嘴鷗們飛到了翠湖,一瓣高飛的面包讓它們姿態(tài)翩躚、生機盎然,喂養(yǎng)翠湖里的精靈就是喂養(yǎng)大自然與生命,最平凡的生存恰就是最實在的生活。筇竹寺里形態(tài)各異的五百羅漢,哪一個是你的生相?圓通山上五彩斑斕的孔雀,總會有一只為你開屏。理想的鯉魚總會躍上龍門化龍而去,你的每一份努力都將蔚為大觀。
怒江之思
站在曼海橋頭,突然就產(chǎn)生了想將手伸進怒江水的沖動。
曼海橋這座橋?qū)嶋H上叫怒江大橋,建于1994年,橋下的水叫怒江,這里屬云南省保山地區(qū)潞江壩,似乎一切都與“怒江”有關,然而又不屬怒江州,想想,將手伸進怒江水中,人還在保山,仿佛就已觸摸到了那個叫做怒江的地方,那個神奇的怒江大峽谷,心里便一陣激動。怒江這個名字久久以來在我的心里盤旋了許久,這個名字起得真好,雄性而陽剛,氣勢洶涌,蓬勃澎湃,沖冠一怒,怒從膽邊生,翻滾著一股子舍我其誰、所向披靡的英雄氣概。這是我對怒江望文生義后的最初想象。我看了腳下這條江,保山的怒江不是怒江的怒江嗎?這么平靜,靜如處子;這么世故,波瀾不興;這么名不符實,以靜制怒。或曰:怒江在大多時候都是這個樣子的,可一旦漲水,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不動則已,一動驚人。而且表面上看水流不急,水底下藏著驚濤駭浪呢!這叫做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哦,原來如此,這怒江真有一種虛懷若谷,深藏不露的胸襟與大家風范??!
便走下橋去,枯水季節(jié),河床平靜,干涸。河沙白凈閃亮地鋪在腳下,有一種踏入沙漠的感覺?!懊恳涣I?都是渴死的水”(樊忠慰詩),恒河流沙,水乎沙乎,只在一念之間。我的腳印深深淺淺,瞬間消于無形。
有各異的石頭悠閑地躺在河床上,躺成大大小小的圓,光滑無棱。一塊石頭的幸與不幸,都在于它宿命一樣地投入了急流,它惟有選擇被動的隨波逐流抑或主動的游刃有余。
手終于伸進了怒江,想要握住那遙遠的地方和亙古的歷史,握住一些不可知的深沉與蒼涼。而惟一可以把握的只有這水,水似乎沒有流動。沒有浪花,便用手攪撥些浪花,扔塊石頭試水深或是調(diào)戲似地打個輕浮的水漂,然后這江水不為所動地平靜如故,而實際上,沒有人真正愿意在現(xiàn)實意義上看見暴漲的江水和洶涌的浪花,我也僅是自命風雅地希望手中能夠攪起審美意義上的怒江而已。很多時候都是這樣,不甘于人生的平靜與庸常,便總想“興風作浪”,挑起一些人生的浪花,然而大多時候日子平常地流逝,逝者如斯,最是消磨人處,便將粗糙天成的石塊砥礪成一塊弧線圓滑的鵝卵石。理想與現(xiàn)實,童話與生活便是這樣了。在江水里撿了幾塊卵石放入褲兜,緊貼著肉,不刺人,竟還很是舒服。
石子,圓了;沙子,細了;江水,平靜了。
可怒江是會發(fā)怒的呀!
正想著,上得橋來,指間猶然留著江水的潮潤,正陶醉在偉大的哲思和構筑的美文中,見一婦悠然走上橋頭,手里提著兩袋垃圾,一甩手,劃了個圓滑的弧線“卜通”一聲掉入江水。
似乎看見江水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