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那年,按照慣例,我們這些即將分配的大學生都要到學校設(shè)的教學實習點去實習鍛煉三個月,在學校里被同學們戲稱為“軍事家”的譚斌也和我分在一起。
我們報到后的第二天便被實習學校的領(lǐng)導(dǎo)安排先隨班聽課。我們的指導(dǎo)教師叫韓影,人長得非常漂亮,身材高挑,瓜子臉、柳葉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透著機靈,一笑腮邊便露出兩個甜甜的小酒窩,很像現(xiàn)已調(diào)到中央電視臺的原云南電視臺走遍云南專欄主持人何紓。
那天剛放學,譚斌便神秘兮兮地在我面前感嘆道:“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韓影實在太美了,可以稱得上中國第一美人?!比缓?,他便鄭重地向我宣布:“我譚斌今生非韓影不娶!”聽了譚斌的話,我感到很驚訝,忙問他:“你連人家有沒有男朋友都不清楚,何敢立此雄心大志?”“哼,只要她還沒有進洞房,每個人都有競爭的權(quán)利;就算她已經(jīng)有了男朋友,我也要把她奪過來,因為情場就是戰(zhàn)場?!比缓螅T斌又誠懇地握著我的手說:“要把韓影搞到手,當然還要請你老兄多幫忙,我雖然對兵書很有研究,但對情書卻是外行?!薄爱斎唬斎?,只要我能辦到的事我肯定會盡力去辦?!闭f完這話,我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一陣疼痛。其實,我何嘗沒有“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的感覺?只是想到譚斌熟讀兵書、深通兵法、足智多謀,自己不是他的對手而已。更何況我和譚斌在學校里就是上下床的鐵哥們,又怎能為了一區(qū)區(qū)女朋友而短兵相接、窩里斗呢?
韓影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做事也非常認真負責,像備課、授課、課外輔導(dǎo)等教學環(huán)節(jié)中應(yīng)掌握的要領(lǐng)、訣竅,她總是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地教我們。每當此時,我便發(fā)現(xiàn)譚斌那雙“賊溜溜”的眼睛老是在人家的臉上和胸脯間瞟來瞟去,有時還不合時宜地問人家有幾歲了,有沒有男朋友之類的昏話,這就顯得有些輕佻。我明顯地感覺到韓影的臉上有些不悅。事后,我便提醒譚斌,想不到他聽了之后,竟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我的肩膀說:“老兄,這你就不懂了,我用是《愛情三十六計》,這叫做男人不壞,女人不愛?!薄笆裁矗瑦矍槿??”我大吃一驚,心想:“這小子也真夠厲害了!”譚斌又故弄玄虛地用手比劃著:“你別看她表面上冷淡疏遠我,說不定內(nèi)心正樂著呢!女人的心啊大海的針,摸不著!”最后,他煞有介事地說:“運籌帷幄、審時度勢,抓住時機,該出手時就出手,事半而功倍。我認為進攻的時間到了,你馬上幫我草擬一封情書,我抄了交給她?!薄澳阏媸恰l(xiāng)巴佬’,現(xiàn)在哪里還有用情書求愛的?你可以直接向她表白呀!”我勸道?!盎奶疲褐?,百戰(zhàn)不殆。像她這種傳統(tǒng)內(nèi)秀的女孩,你要是運用馬路求愛式的辦法,不把她嚇跑了才怪呢!你抓緊準備情書吧!”譚斌自以為是地說。
晚上,我把自己關(guān)在宿舍里,回想起韓影的一顰一笑,斟字酌句,飽含激情地為她寫了一封洋洋灑灑、長達數(shù)千字的情書。然后交給了譚斌,并叮囑他抄時不要忘了換上自己的名字。譚斌高興地接過情書,便匆匆忙忙地走了。望著譚斌遠去的背影,我的淚水莫名其妙地流了下來。
那天晚上,我整整一夜沒有睡著覺。第二天放學后,韓影喊住我,說找我有事,譚斌很不自然地走了。在沒有人的地方,韓影將一封信交給我,平靜地說:“讓他好好學習,不要胡思亂想?!被氐剿奚岷?,我發(fā)現(xiàn)譚斌早來到我的宿舍等我了。我便將那份信交給了他。誰知譚斌看完后,先是眉頭一皺,繼而又哈哈大笑起來,我著急地問:“是不是她答應(yīng)你了?”NO,是拒絕了?!澳悄銥槭裁催€笑?”我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氨鴷性?,欲擒而故縱?!弊T斌拖著長腔,搖頭晃腦地分析道:“她是為了得到我而拒絕我呀!”“此話怎講?”譚斌的邏輯推理使我摸不著頭腦。譚斌繼續(xù)剖析道:“男人對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往往是不知道珍惜的。因此,韓影是在考驗我,你馬上再為我準備第二封情書,我保證她這次肯定‘舉白旗’。”“還、還是你親自動手寫吧!”我誠懇地對譚斌說,“這樣做,我感到是對神圣愛情的一種褻瀆?!薄笆裁匆C瀆?《愛情三十六計》上說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就是明證?!弊T斌信心十足地解釋道。其實,譚斌哪里體會得到我此刻的心情?。?/p>
于是,我又精心為譚斌炮制了第二封情書。譚斌抄好后,又親自交給了韓影。這次別說“舉白旗”,連半點消息都沒有了。我趁機勸譚斌:“還是采用其他方式吧,我看寫情書這招不靈。”譚斌憂郁地回答:“我回去再研究研究《愛情三十六計》再說吧!”
晚上,譚斌找到我說:“我和韓影‘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像《愛情三十六計》上說的苦肉計、英雄救美、八面埋伏、十面出擊等計策目前還用不上,惟一的辦法就是用緩兵之計,繼續(xù)用情書打動她?!甭犃俗T斌的話后,我心里暗暗叫苦,心想,這下可要我的命了。
在譚斌的苦苦央求下,我又陸續(xù)幫他寫了近10封情書。這些情書雖然都是替譚斌寫的,但也傾注了我對韓影至真至純的感情??蛇z憾的是這些情書通過不同的途徑交給韓影后,全都泥牛沉海,杳無音信。韓影還像從前那樣談笑風生、無微不至地指導(dǎo)我們的實習工作,絲毫沒有因為譚斌的情書而影響了我們實習的進度。只是有時候,我發(fā)現(xiàn)韓影詭秘地望著我笑。
一天,譚斌因家中有事沒來上班,辦公室里只有我和韓影兩個人。我發(fā)現(xiàn)她今天的興致特別高,不停地對我問這問那,并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她經(jīng)常在各種報刊雜志上看到我寫的小說、散文、詩歌,真是寫得太好了。然后,她頗為欣賞地說:“你真是才華橫溢,一個大學在校生就能寫出這么好的文章,將來肯定能成為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作家?!毕掳嗪?,韓影又將我叫到校園外的一條小河邊,她紅著臉問我:“譚斌的那些信真是他自己寫的嗎?”“嗯,當然羅,難道那還有假?”我一陣驚慌,匆忙掩飾道?!澳阏f的可是實話?”韓影憂心忡忡地望著我。難道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破綻?我想,在這節(jié)骨眼上可不能出賣朋友。“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裝做一臉茫然?!芭?,沒,沒什么?!表n影嘆了口氣,失望地走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轉(zhuǎn)眼間已到中秋,譚斌的求愛仍沒有一點進展,我們的實習任務(wù)已經(jīng)過半,實習完后就要返回學校上課,然后就是等著分配。中秋節(jié)下班后,韓影突然拿出了兩盒包裝很古樸的月餅,盒子是用蘆葦桿編的,上面有許多美麗的圖案,看上去精致極了。韓影笑著對我和譚斌說:“這兩盒月餅是我自己親手做的,送給你倆嘗嘗,祝你們中秋快樂?!?/p>
在回宿舍的路上,譚斌激動地對我說:“看來緩兵之計是正確的,我還是有獲得韓影的希望。”我苦澀地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回到宿舍后,我將那盒月餅打開。只見里面有五個暖黃色的月餅,在燈光的照耀下,籠罩著一層琥珀似的光暈。中間那個大月餅上有兩顆心重疊在一起,而兩邊的四個小月餅上面都印有一個字,分別組成了“心想事成”的祝福。望著這五個像工藝品一樣的月餅,我的淚水禁不住又流了下來,這五個月餅,分明是代表我五十余天來刻骨銘心的單相思??!我將中間那個大月餅輕輕放在唇邊,似乎又聞到了韓影身上那淡淡的清香味。我終于舍不得吃掉其中任何一個月餅,而是把它作為一種永久的紀念放在了箱子里,放在了心靈深處難以觸及的角落里。
第二天早上,我和譚斌一起走進教室。韓影笑著問我倆:“怎么樣,昨天的月餅還好吃嗎?”譚斌搶著回答:“好吃極了,又香又脆,這么好的月餅我還是第一次吃到?!蔽乙捕Y節(jié)性地回答:“謝謝,味道挺不錯?!?/p>
實習期一完我們就返回了學校,從此,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與韓影接觸了,但痛苦的單相思卻像一條春蠶一樣時刻咀嚼著我的心葉,我深深地陷入了這份情感里不能自拔。后來,聽說譚斌最終還是失敗了。悲痛之下的譚斌將自己辛辛苦苦收藏的100多部中外兵書全部燒毀了,包括他那本倒背如流的《愛情三十六計》。
半年后,我分回了一所鄉(xiāng)村中學任教。工作了三個月后,我走出了那段海市蜃樓般的單相思匆匆和一位很愛我的女孩結(jié)了婚。新婚的那天晚上,妻子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我的書架上有一個蘆葦桿編的月餅盒子,造型精美、奇特,便問我里面裝著什么,于是,我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這個凄絕哀婉的愛情故事。妻子好奇地問:“我可以看看嗎?”“當然可以。”于是,我便把盒子取下來,交給了妻子。妻子小心翼翼地打開月餅盒,發(fā)現(xiàn)那五個月餅早已長滿了綠霉。用手輕輕一碰,便全碎了。突然,從中間那個月餅的碎屑里冒出了一個用塑料紙包著的紙條,我的心一驚,匆忙展開,只見上面有一行雋秀的字:“振宇,譚斌的那些信是你寫的吧,你的真情讓我非常感動!之所以能夠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是因為粗心的譚斌在抄情書時有一封忘了刪去你的名字。能不能再給我寫一封,以你的名義。如果你愛我,請于明天將信交給我,好嗎?”
剎那間,我只感到天旋地轉(zhuǎn)。我獨自一人跑到校園后的小山上,面對著皎月如潔、群星閃爍的天空,我放聲大哭,淚如雨下。
錯過了那段刻骨銘心的情緣后,我終于明白了《愛情三十六計》的精髓:那就是知己知彼,在真情之外不僅需要智慧,更需要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