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萍　郭　進

2005年5月30日，距離高考僅有8天，青海省西寧市一個名叫衛(wèi)樂的18歲男孩，為了逃避高考，殘忍地殺害了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媽媽。

5月31日，衛(wèi)樂被西寧市看守所正式羈押。他還不知道母親已經(jīng)永遠地離開了，還將清秀的臉龐擠在鐵柵欄縫中，一遍一遍地追問筆者：“阿姨，我媽媽怎么樣了?我好想她。我原來以為高考的壓力是最大的，現(xiàn)在感覺這里的壓力比外面還要大，我好害怕??！我要回家，我要和媽媽在一起……”

可惜，他的這番話，深愛他的媽媽再也聽不到了……

高考日近，哪里是能夠自由飛翔的地方

衛(wèi)樂1987年6月出生在青海省西寧市一個普通家庭。

在父母的嚴格要求和無限關愛下，2002年9月，衛(wèi)樂以優(yōu)異的成績順利升入了市重點高中。高一和高二時，理科優(yōu)秀的衛(wèi)樂先后榮獲過“優(yōu)秀學生獎”和“學生進步獎”，并一直保持著前三名的好成績。衛(wèi)樂自信地笑著對父母說：“你們兒子不上高三，也能考上大學！”

父親衛(wèi)兵每次都是寬慰地笑笑，母親柳愛芹卻總是正色道：“我和你爸都是中專畢業(yè)，比別人多吃苦多受累才拼到今天，所以你不但要上大學，而且要考上最好的大學?！?/p>

2004年7月，衛(wèi)樂把自己的暑假時間訂了計劃，每天上午，除了看書和寫作業(yè)，還用一小時邊聽音樂邊跳繩；下午，則像一頭歡快的小鹿奔跑在球場上。他覺得自己的安排既提高了學習效率，又過得充實愉快。

8月中旬的一天中午，柳愛芹臨時回家，一進門見兒子氣喘吁吁地拿著跳繩，桌子上的書全都合著，她頓時火了：“馬上高三了，時間這么緊迫，你卻過得這么逍遙！你現(xiàn)在就去看書，把音樂關掉！”柳愛芹不容兒子解釋，就怒氣沖沖地上班去了。

剛到單位，她的電話就打回家，對兒子又是一番提高成績、重視高考的叮囑。從那天起，她每天都要在單位打十幾個電話，甚至不惜中午換乘幾次公車回家抽查，連午飯都顧不上吃。

漸漸地，衛(wèi)樂的精神變得越來越緊張，一見到媽媽，就下意識地想到高考。柳愛芹每天都陪著他直到深夜熄燈。有時衛(wèi)樂腦子昏沉沉的，想早點休息，敷著涼毛巾抵御著困倦的柳愛芹每次覺察到兒子的意圖，總是抬頭盯他一眼說：“高考就這么一次，堅持一下。媽媽每天除了照顧你還要工作，而你只需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衛(wèi)樂只好強打精神繼續(xù)在媽媽的眼皮底下昏沉沉地看書。

就這樣，2004年9月，衛(wèi)樂帶著一個暑期的疲憊和對高考的恐懼升入了高三。開學不久的第一次模擬考試，衛(wèi)樂只是勉強過了大專分數(shù)線。他心里開始恐慌了，偷偷藏起成績單，每天陷入題山書海的時間自覺延長到深夜，經(jīng)常半夜三更伏在書本上就睡著了。柳愛芹還很高興，認為強化復習的重要性很有效，更是每天早上出門叮囑兒子在學校要認真學習，晚上回家再鞏固“戰(zhàn)果”。

逐漸地，衛(wèi)樂開始精神恍惚，課堂上聽不懂老師說什么，密密麻麻的字如傾巢黑蟻，在眼前晃得他頭暈目眩。回到家，母親關于高考的叮嚀又迎面撲來，無處躲藏。

父母期望成了無形枷鎖

柳愛芹夫婦在現(xiàn)實生活中越來越感到一種巨大的生存壓力。他們意識到，讓兒子完成最正規(guī)的高等教育，確是關乎他前途命運和求職擇業(yè)的大事！

而與此同時，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兒子衛(wèi)樂的成績卻在巨大的心理負荷中一降再降。

2005年l月30日的傍晚，衛(wèi)樂補完課回家，走到房門口的衛(wèi)樂正好聽到父母的談話。爸爸責怪媽媽不該撐著病體去買水果，媽媽則說：“只要樂樂考上名牌大學，我累死也沒怨言……”原來，這天柳愛芹腰疼病休在家，想到兒子愛吃水果，她強撐病體買回10公斤橙子，不想拎上樓時，從樓梯上滾落下來。聽到這里，衛(wèi)樂的心猛地一縮，因為今天他的書包里，正好裝著這學期第二次模擬考試的卷子，此時的他，成績已經(jīng)降到了大專分數(shù)線之下……

柳愛芹一推門見兒子在書桌前發(fā)呆，氣道：“媽媽把命都豁出去陪你，你怎么這么不自覺??！你要抓緊時間準備高考，你快看書呀！”衛(wèi)樂一邊機械地應著，一邊任委屈迷惘的淚水滴落在草稿紙上……

2005年3月1日，新的一學期在衛(wèi)樂的無限恐懼中開始了。報名那天，柳愛芹替他拿著飯盒和水瓶，跟他一起往學校的方向走去。衛(wèi)樂奇怪地問道：“媽媽，您上班要遲到了！”柳愛芹笑了：“從今天起媽媽退休了。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你的高考更重要，我要全身心地照顧你，和你一起迎接高考的勝利！”

衛(wèi)樂驚呆了，他怔怔地看著媽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業(yè)績正在上升的媽媽，毅然從總經(jīng)理的位子上提前內(nèi)退了下來！那一刻，衛(wèi)樂只覺得寒氣逼人，濃重陰郁的烏云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從這天起，柳愛芹如臨大敵般，每天圍著兒子的吃、穿、用、學團團轉(zhuǎn)。見到兒子的第一句話就是：“兒子，今天學得怎么樣？高考有把握了嗎？”

2005年4月起，衛(wèi)樂總在睡夢中被一陣巨大的恐懼驚醒。他多次哭道：“媽媽，我怕，我怕我真的考不上咋辦?你們還是再生一個吧！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柳愛芹每次都是心疼卻嚴厲地警告道：“兒子，你沒有退路。如果考不上大學，你這一輩子就沒有希望了！爸媽這一輩子也沒有希望了！”

柳愛芹心里也慌，她讓丈夫多方打聽有效的復習方法，每天陪兒子學到深夜。衛(wèi)樂更是憂心難安，對高考的恐懼越發(fā)加重。2005年4月中旬，第三次模擬考試的成績帶給他絕望的打擊——距離大專分數(shù)線竟然差二十多分！排名降到三十多名！極度恐慌的衛(wèi)樂在操場上久久徘徊，沮喪流淚。他對同學說：“要是不考試就能上大學，該有多好啊……”

2005年4月30日，衛(wèi)樂拿著一所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的介紹資料，想告訴父母自己的打算——讀一所不用考也能上的專科學校，但是一進客廳就聽到父母正饒有興致地低低談論哪所大學哪個專業(yè)對求職有利……他退回到房內(nèi)，將那張介紹資料撕得粉碎……

擺脫母親就是擺脫高考

2005年5月28日和29日，衛(wèi)樂連著兩天對父母謊稱去圖書館看書，卻是嘗試著離家出走。他在西寧市中心廣場上呆坐了兩天。他兩眼空洞地注視著眼前來來往往的行人，想到即將來臨的高考，他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孤獨和恐懼中。

2005年5月29日深夜，風塵仆仆趕回家的衛(wèi)兵見到被找回來的兒子曬黑了，且情緒反常，趕緊寬慰他說：“兒子，盡力就行了，考不考得上別太放在心上……”

柳愛芹聞言怒道：“你這是什么話！死也得給我考上大學！考不上名牌，普通本科也得考一個！”

衛(wèi)樂忽然淚流滿面地失聲叫道：“媽，求您了，我真的考不上，求您再生一個去考吧！”

“你！還有幾天就要高考了……我算是白養(yǎng)你了！”柳愛芹急得劇烈咳嗽起來。衛(wèi)樂哽咽著，突然返身撲到床上無聲地抽泣起來。一股渾濁冰冷的暗流，從心底湍急地翻滾溢出，向四周急速蔓延開來，洶涌地湮沒著他最后一絲逃避高考的希望。一股無能為力的巨大絕望，越來越緊地吞噬著他……

2005年5月30日中午11點，柳愛芹蹲在客廳清理地板，衛(wèi)樂在她面前呆呆地站著，久久地一動不動。柳愛芹察覺到兒子的異樣，關切地問他哪里不舒服，衛(wèi)樂突然抱住媽媽痛哭起來：“媽媽，我不考了好嗎？我求您了，我害怕呀媽媽！”

柳愛芹忙給衛(wèi)樂擦眼淚，勸他：“就三天，挺過去就好了?！毙l(wèi)樂大哭道：“媽媽，我挺不過去了，我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媽媽，我求求你了，不考了吧，媽媽……”

柳愛芹見怎樣勸也沒用，就煩躁地將衛(wèi)樂往外一推，斥責道：“都啥時候了，能由你不考嗎?趕緊看書去！”衛(wèi)樂被媽媽的厭煩表情激怒了，他沖動地抓起書包就往門外走，大聲說：“那我就走，到?jīng)]有高考的地方去！”見兒子竟然耍起性子，柳愛芹也生氣了，并使勁將兒子往他房里推。當被母親推到客廳那塊美麗的觀賞石面前時，拼死也掙脫不開母親的衛(wèi)樂想都沒想，在擺脫高考的強烈渴望中，猛地舉起石頭砸向了母親的頭部！

毫無預兆地，血瞬間涌了出來，柳愛芹慘叫一聲向后倒下。

爾后柳愛芹忍住劇痛，拼命抱住兒子的雙腿，死命擋住他離去的腳步。衛(wèi)樂被嚇得幾乎昏倒，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快！掙脫母親，逃離她就可以逃離高考，逃離噩夢！

他開始用力地掰母親的手，氣若游絲的母親卻用無聲的堅持來回應他。衛(wèi)樂一瞬間產(chǎn)生了錯覺，所有對高考的擔憂、恐懼和絕望，頃刻間全部變成了母親那雙死死抓著自己的手！那一刻，他只想著毀掉母親就是毀掉高考，于是他細長的手指狠狠地掐住了母親的脖頸……

終于擺脫桎梏的衛(wèi)樂不敢看媽媽，他瘋了般打開門，跌跌撞撞地沖到樓下。剛到院子里，臨時有事回家的衛(wèi)兵，見兒子身上血跡斑斑，腦子頓時嗡嗡轟響！“你——你！”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小區(qū)的保安警覺地跑過來控制住衛(wèi)樂，衛(wèi)兵用顫抖的手撥通了110。

這個因為傷害母親心理極度悔恨自責的男孩，一遍遍追問筆者：“阿姨，我媽媽怎么樣了？我好想她。我原來以為高考的壓力是最大的，現(xiàn)在感覺這里的壓力比外面還要大，我好害怕啊！我要回家，我要和媽媽在一起！請你告訴我媽媽，只要她肯原諒我，以后讓我參加多少次高考都可以！”

聽著兒子充滿悔恨的話，衛(wèi)兵——這位父親的眼睛紅了，哽咽得再也說不下去。

（文中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