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二十世紀初,一位17歲的在校住讀的青年給當時已如日中天的奧地利詩人里爾克寫了一封信,述說自己雖然整天和許多同學在一起,但仍然時時感到寂寞。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里爾克很快就回了信,他在信中說:“親愛的先生,你要愛你的寂寞?!边@話聽起來,就像是一種懇求,似乎寂寞是一件輕柔、貴重的東西,必須小心翼翼、充滿珍視地加以保護。我們今天的人能理解這份珍視嗎?
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往往需要與他人交流,在他人的目光中學會思考并成長,但不管我們怎樣需要他人,我們都只能自己成長,自己體驗成長的快樂和艱辛。我們內(nèi)心世界的豐滿充溢和抵抗苦難的力量都需要我們精神的真正自由,它要求我們與他人、它物拉開一定距離,需要獨處,當寂寞襲上心頭,我們的心靈才會開口說話。
西方自啟蒙以來最時髦的口號是“張揚個性”,現(xiàn)在它已是全球人們都崇尚的理念。照說,真正踐行“張揚個性”會讓我們看到各種不同的人,但我們卻發(fā)現(xiàn),人們越是在努力顯露出自己的個性,他們就越是顯得與他人有著共性。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今天人們的趣味與判斷如此的整齊劃一。人們都關(guān)心自己的“自身利益”,都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他們是“張揚個性”的題中之議,無可厚非。但是當人們一致地僅僅把自己的“自身利益”與金錢、權(quán)力、榮譽掛鉤,以為那些東西是人生的第一要義時,就不免陷入一個怪圈:表面上看,他們過分地關(guān)心他們的自身利益,但實際上“他們并沒有充分地關(guān)心他們真正的自身利益”。什么是我們真正的自身利益?我們似乎已喪失了領(lǐng)會這個問題的能力,因為這是一個心靈問題,它只有在你獨處之中才會向你敞開。
法國詩人波德萊爾在《巴黎的憂郁》中說:“誰不會使孤獨充滿人群,誰就不會在繁忙的人群中獨立存在”?!凹拍睂θ瞬⒉豢偸菈氖拢绻苌钊肫渲?,更多一些耐心,更多一些傾聽,你的生活可能就會起某種變化,你會突然發(fā)現(xiàn)“寂寞”和你精神上的契合,或許只有在“寂寞”中人才不會丟失自己,才能獲得成熟所必須的時間和養(yǎng)分。里爾克曾談到,兒童看見成人們來來往往,匆匆忙忙,好像總在做一些了不得的大事情,可是他們到底做的是什么,兒童并不懂?!叭绻惶煳覀兌床斓剿麄兊氖聞帐秦毞Φ?,他們的職業(yè)是枯僵的,跟生命沒有關(guān)聯(lián),那么我們?yōu)槭裁床粡淖约菏澜绲纳钐帲瑥淖约杭拍膹V處,和兒童一樣把它們當作一種生疏的事去觀看呢”?對外界俗事的擯棄,是為了內(nèi)心的生長。我們必須有這樣的時刻:讓平素所信任的、所習慣的都暫時離開我們,別人的喧擾只遠遠地從旁邊走過,這樣新事物才能走進心房,保護它,它也就更多地成為我們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很難的。因為在現(xiàn)代社會中讓我們順從、低頭的大多是匿名的、隱蔽的權(quán)威。誰要是不服從,或表現(xiàn)出自己獨特的個性,就面臨著被排斥于大眾社會之外的威脅,種種指責會包圍著你,讓你孤獨,讓你無依無靠,最后以溫馨的微笑召喚你,拉你回到千人一面的大眾世界。
正是在這種社會中,人為了讓生活舒適和輕松正在放棄自己作為個體的獨特存在,無原則地進入整體、進入人群,讓自己淹沒在事件的整體之中,消亡在普遍性之中。人們往往以喧鬧的娛樂抑制某種內(nèi)心的不安,害怕靜謐會使其“遭遇”認識自我的危險。
更令人不安的是,當生命的原則變成了一致性,良心就不能發(fā)展。良心天生就是不隨大流的,一個人到了只是順從的程度,他就不能傾聽自己良心的呼聲,更不要說按良心行事了。當人人都沒了良心,人則不復為人了。
“你要愛你的寂寞”,里爾克的懇求仿佛是天外之聲,給人一種隔世之感。
(王 莉摘自《新華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