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書芳
藍鳥之巢
透過枝條的裊娜.我看見了一只藍色的鳥。藍色的鳥,藍色的火焰,在那個柔軟的枝條上筑起了愛情的窩巢。在漢代人筑起的土長城上,躺著許多愛情的夢幻,我聽見了他們燕子般的呢喃,聽見有嬰兒在啼哭。樹枝柔軟著愛情的生命,生命也柔軟著愛情的枝條。愛情的果實結(jié)在窩巢里。
我與一頭舐犢的母牛說話,這時,藍色的鳥突然嘹亮地嗚叫一聲,仿佛看見另一只異性的鳥飛過來——飄動著藍色的精靈,在空中盡情地跳起了奇妙的舞蹈。我跟母牛說話,牛犢也叫了一聲。
一個古老的世界里,有許多無人所知的生靈,日月蝕化了它們的骨骼;愛情的窩巢里飛出了藍色的歌聲,歌聲隨著季節(jié)的流動又不斷重疊著新的生命。
于是我看見筑巢的藍色鳥像嬰兒,柔軟的枝條讓它囈語,讓它歌唱。母牛哞叫一聲,仿佛又體味著它某日的溫存。搖曳的窩巢充盈著喜悅,重疊的生命在啼哭。
透過枝條的裊娜,我看見了藍色的火焰。
一雙一雙藍色的愛情鳥在枝條的顫抖中卿卿我我。我看見枝條躲躲閃閃。我看見母牛在興奮地哞叫:“愛情無所不在!”
遼西馬市
蒸騰的熱氣凝結(jié)在馬糞冷卻的白霜上.蕭蕭馬嘶撕裂開蒙吐塔垠鎮(zhèn)抽象的早霧。蒙吐塔垠,驛站與馬市。喧囂與霧氣。
大骨節(jié)的手指捏著神秘的數(shù)字,偷偷地伸進另一白羊皮大襖袖口里。詭譎的馬販子用誰也不懂的黑話啞語,與買賣雙方你捏我捏,頻頻交手。馬的嘶鳴聲更加生動。
大腹便便的相馬師臉上的笑容凝結(jié)著另一層白霜,尥蹶子的兒馬子痛哭流淚。它們誰也不知道一生是做熟套子馬還是戰(zhàn)馬。
烈性酒使馴馬者威風(fēng)十足,長長的套馬桿晃動著古老的豪氣,清脆的鞭聲傳遞著古老的習(xí)俗。馴馬者與被馴者尸骨總埋在一起。
斯文相的醫(yī)馬師一面捏著馬尾一面捏著自己的脈搏做沉思狀。馬喘的白氣使醫(yī)馬師像馬市的精怪。馬驚恐咆哮。
歲月滾來蜣螂。蜣螂悠閑地將馬糞滾進洞穴。
老座子戲
席棚子的鼓吹樂,從村中向我撲來,古老又原始的戲軸一幕一幕地打開。戲軸中滑稽可愛的老座子,如一個老妖婆跳躍在童年的畫里。
畫在戲中是曠古難變的風(fēng)景,戲在畫外是曠古難舍的鄉(xiāng)情。
漁、樵、耕、讀伴隨村中興衰,在大高蹺的手鼓中演繹著人間喜劇。
盈滿喜淚的眼睛感動著《大家樂》的溫馨和快樂,所有的人物形象逼真。在高亢的山歌中保持著習(xí)俗的生動。
顫栗的風(fēng)貌銷蝕去了村中的席棚子,粗獷的散樂依然如舊。四面—斗、八面風(fēng)……《大家樂》的喜悅涌動著民風(fēng),陽光正醫(yī)治著鄉(xiāng)愁。
所有的喜慶人物都是豐收的社火。所有的歡樂曲牌都彌漫于村中的歲月。從陽光照射在老藝人那張仿佛被摩挲掉銹斑的發(fā)亮的古銅色臉龐上,我看見于鄉(xiāng)村藝術(shù)——在畫里。
重回場院
重回場院,感受月光。
月光依舊如昨。一盞盞如螢火蟲般的油燈飄忽在場院周圍錯落有致的村子里,許多癡情,無數(shù)熱淚,在月光下化作流螢遠逝。清冷的石磙子你還記得騾馬的喘息聲嗎?
重回場院,月光如水。
枯寂的小窩棚依舊散發(fā)著煮豆燃萁的味道。蟋蟀依舊叫著舊時的拆拆洗洗的聲音。
是什么聲音這么悅耳?
“聽者誰?”
“前度劉郎今又來?!?/p>
不知誰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場院呵,你記得守場的少年嗎?
鞋子
裝書的舊箱子卻裝上鞋子,鞋子就是書。
一生走過的鞋子,懂得一句話:適者生存。不能生存的鞋子,是老式的袼褙做的黑布鞋,那里面裝著外婆的固執(zhí)與剛強。
它到底能不能生存,只能用感情來稱它。每一次凝視,都被心底涌動的淚水喚回它,外婆去世了,外婆做的鞋子必須生存。
可外婆做的鞋子還是同外婆一樣離開了我。我讀懂了外婆,但讀不懂鞋子。外婆教我善良的美德,鞋子教我的卻是生活的沉重。生活磨爛了鞋子,于是便懂得了鞋子就是鞋子。
走出了鞋子,卻走不出外婆。
我敢斷定,鞋子不是外婆,可鞋子卻是外婆親手做的。扔掉了鞋子,可扔不掉滄桑的外婆。穿—亡鞋子就想到外婆,就會化去生活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