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鴻
在初冬的曠野里散步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那朵并不顯眼的小花,淡藍色的花瓣,在暖暖的陽光下謙卑地開放于破損的籬笆墻邊,無聲無息,它的從容與自然,卻使它充滿了一種圣潔的榮華。他靜靜地望著它,從內(nèi)心涌出一聲真誠的贊嘆。這一時刻,剛剛從充滿濃厚的功利色彩的都市環(huán)境中脫身出來的他,似乎從它的每一綹葉子、每一片花瓣上都能感受到一種超乎所有貪欲等卑下的人類情感的東西,那是一種十分純凈而崇高的境界。他靜靜地注視著它,內(nèi)心蘊含著一種異常深邃的感動,他無法把它表達出來,也不想用任何概念化的意象來沖淡這種神秘與感動。
這時,他的朋友從后面趕上來了,順著他的視線,朋友也看到了那朵小花。那花兒并沒有多少引人注目之處,引發(fā)朋友強烈興趣和疑問的,是他那異常專注的神情。而面對朋友的關注,他卻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果然,朋友一伸手,將那花連根帶草拔了下來。朋友將它湊近眼前,細看了一會兒,說,我還是叫不上它的名字,不過會搞清楚的。朋友將那花草裝進了小包。他有個熟人是研究生物的,弄清楚這個問題并不困難。朋友就是這么樣的一個人,對他所注意到的東西,他一定得說一些什么,他一定得把自己的具體經(jīng)驗抽象出來,理順排列了,再展于人,不然他會坐立不安的。
第二天,朋友興沖沖地跑來找他,要告訴他關于那朵花的有關問題。一進門,朋友卻呆住了。朋友發(fā)現(xiàn)他正在面對著一幅剛剛完成的國畫沉思默想。畫上畫的,正是那朵恬靜柔美的小花。畫面非常簡潔優(yōu)美,淡淡的花瓣間,似乎洋溢著一片幽微而神秘的光焰。他們交往幾十年,他從未見他作過畫,也從未聽說過他會作畫。
“我對它的生物屬性并不了解,但它那鮮活的姿容卻那么鮮活地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揮之不去。它已在我的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它也會永遠地留在我的心中?!彼届o地面對著愕然而立的朋友說,“面對一朵花,你沒有感情的深度,你全然是智力的、理性的行為。你太想了解它,掌握它,因而你用屠殺與分解的辦法去研究它。你把它拔下來,弄清楚了它的名稱、屬性以及與它相關的一切知識,但是你卻沒有顧及到它的生命目的——你謀殺了它,從而也失卻了它!”
朋友默然了,他凝視著那畫上生機勃勃的花兒,再看看手中已經(jīng)枯萎了的花草,頓覺興味索然。他無法說清,自己手中的花和畫中的花,究竟哪個更為真實,更有價值,更具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