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忠生

秦阿楚在街上飄然而過，人們的眼前即刻閃出一道亮麗的風景。這不僅因為她的美貌，更令人為之矚目的是她那超凡脫俗的氣質。擁有這樣氣質的人，必是幾代文化人傳承下來的高貴血統(tǒng)，必有一份極坦然極淡然的高智心態(tài)，讓人深信她定是某領域的獨有建樹者。

不錯，秦阿楚是一位很有成就的畫家，美女和藝術聯(lián)系在一起，使人覺得她更完美了。然而，美女畫家也有她的煩惱，這煩惱來自藝術家沖擊藝術巔峰必然要經歷的迷茫地帶，是一種藝術情緒的暫時性失衡。

這就直接導致秦阿楚對自己最近畫出來的畫大為不滿。她常常把一幅幅即將完成的作品憤然扔出窗外，甚至折斷畫筆摔碎調色盤，情緒低落到最糟糕的地步。

秦阿楚不得不采取自救措施，她去健身，去學跆拳道，去飆車，最后千里迢迢跑到姨媽家這個山區(qū)小鎮(zhèn)。姨夫笑呵呵地說，大畫家不去名山大川，怎么跑到山溝里來了?秦阿楚說，名山大川看夠了，就是要看看荒山野嶺。這話好像隨便一說，其實也有幾分真實性，因為秦阿楚在私下場合說過，現在的名山大川沾了太多的人氣和仙氣，反不如小橋流水式的或山下有牧童放牛山上有樵夫打柴的荒山野嶺來得有格調。姨夫說，好，應該讓你看看俺這里的不出名的山。

姨夫用摩托車馱著秦阿楚在大興安嶺的山谷里一連轉了好幾天，秦阿楚看見的不是什么荒山野嶺，而是巍峨的北方最雄渾的大山和杳無人跡的原始森林。這位大都市的畫家立即產生了極大的新奇感。她說，好極了，如果能找一個山洞，我就鉆進去開始過野居生活。姨夫說，什么叫藝術家，藝術家就是把自己折騰來折騰去。

秦阿楚真的看中了一個大大的山谷，直接的理由是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野馬谷。秦阿楚不知這“野馬”二字據何而來，但憑她的感覺似乎隱隱地嗅到了一種特別的氣息。

野馬谷外不遠還有一個小小的村莊，它給秦阿楚帶來一份意外的驚喜。小村莊只有幾十戶人家，據說全是早年定居在這里的鄂倫春族人。小村莊依山傍水綠樹掩映，遠遠望去頗有點遠隔塵世的悠然古韻。

野馬谷距姨媽家居住的小鎮(zhèn)大約三十公里，秦阿楚說服了姨媽，答應讓她去野馬谷寫生，騎上姨夫的摩托早出晚歸。

當秦阿楚一個人把摩托駛進小村莊的時候，馬上被一群嘰嘰喳喳的村童圍觀。她那一身藝術家氣派十足的裝束，讓村童感到很新奇很好看。村童的父母們只遠遠地掃一眼，便在心里猜測這個美貌的女人是干什么的。秦阿楚請一位白胡子老伯為她雇一名帶帶路，壯壯膽，陪她畫畫的人，以女性為最佳。白胡子老伯向她推薦了一個叫呼伊卡的婦女，一位兩個孩子的媽媽。

摩托車馱著兩個女人駛進了山谷。

秦阿楚問呼伊卡，野馬谷真的有野馬嗎?呼伊卡說，真有，只是極少見到它們，那些野馬有好大的一群，村里人只有克倫能接近它們，克倫還能騎到馬背上去呢!秦阿楚驚異地問，克倫是誰?呼伊卡說，克倫是一個怪人，先后娶了兩個女人都死了，都是在合房后不到一個月就死了。后來呢?秦阿楚催問。呼伊卡說，以后再沒女人敢嫁他。她停了停，臉上閃出幾分神秘地壓低了聲音說，村里人都傳說克倫是個樹怪，女人跟他干上那種事必死無疑。秦阿楚一走神兒，摩托拐在路邊的草墩子上，摩托熄火了，兩個人都被重重地顛了一下。秦阿楚回頭盯著呼伊卡問，那個克倫現在在哪兒?呼伊卡往山谷里指了指說，就住在這里，他養(yǎng)了好多鹿。秦阿楚沉默了一會兒，又重新啟動了摩托車。

行進到山谷深處，呼伊卡讓秦阿楚停一下，她跳下摩托車鉆進樹叢里解手。秦阿楚也從摩托車上下來，她想活動一下腿。突然，“唰”地一聲響，一頭野豬從她旁邊不遠處躥了過去，秦阿楚的驚叫聲還沒喊出來，又見兩條大狗向野豬撲去。那兩條狗體形巨大，威風凜凜，簡直像兩只雄獅。秦阿楚頭一次見著這樣的狗，很是驚奇。野豬沒跑出去多遠就被兩條狗撲倒，接著是一陣激烈地嘶咬。野豬開始還掙扎嚎叫，沒一會兒就不動了。這時，一個光著上身的青壯年男人跑過來，他雙手提起奄奄一息的野豬，一扭身搭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走了。秦阿楚看呆了，還沒緩過神兒，呼伊卡提著褲子走過來。呼伊卡說，那個男人就是克倫。

秦阿楚和呼伊卡繼續(xù)往山谷里走，這個山谷太大了，遙相呼應的山之間有大片的草地和林地，緊挨著的山與山之間又形成無數個小的山谷。奇怪的是那些特別高的大山，從山根到山頂不長樹，只長草，直到山頂，突然齊刷刷地冒出高大的白樺樹和密密的厚皮松；有的則完全是懸崖峭壁，往上一望頓時眩暈。幾只奇怪的大鳥在上下翻飛，如癡如狂。而懸崖上的樹，棵棵獨立著，形態(tài)各異凌空傲視。

山谷里最特別的還是那些巨石，它們大多數從山半腰突兀而出。巨石的形狀如刀劈斧鑿，有的直指蒼天，有的橫空一架；再看那石頭的質地，讓人立刻感到千年的滄桑，遠古的神秘。

秦阿楚在心里驚嘆：好一個險峻神奇的野馬谷!她已經產生了強烈的要揮動畫筆的沖動。

第二天，天剛亮，秦阿楚騎著摩托就駛進了山谷。但只有她一個人，因為她來得太早了，呼伊卡還沒起床。秦阿楚沒打擾她，也許還因為秦阿楚有了一個臨時的想法，她想接觸一下克倫。

清晨的山谷完全是另一番景色，所有的大山仿佛正在酣睡，濃厚的大片大片的山嵐輕輕覆蓋在它們的身上。那些薄薄的山嵐像一層紗幔，似垂似掛，輕舒漫卷，整個山谷靜悄悄的，連河水的流動都是無聲的，如流淌的是大山的夢，偶有幾聲鳥鳴，恰似一串晶瑩的露珠滴在花間草葉上……秦阿楚被山谷的晨景迷住了，仿佛自己也變成了一株草、一棵樹、一片云。

過了許久，秦阿楚才支上畫架，展開畫布，決定把這幅美妙的晨景圖描繪下來。不經意間一回頭，嚇了她一跳，一個人遠遠地站在她身后，秦阿楚認出，那個人正是克倫。她興奮地招手想喊他過來?？藗悢[了擺手，又向她左后方一指，秦阿楚順他指的方向一看，又吃了一驚，不遠的山坡上一只高大的黑熊正兇巴巴地往山下張望。秦阿楚嚇得一時不知怎么辦才好?？藗愑檬质疽馑灰獎?，她只好扭過頭木木地站著。

秦阿楚走南闖北地畫畫寫生，經歷不算少，膽量也夠大，但在大山里看見這樣兇狠的黑家伙還是頭一回，但她想，克倫一定會救她，克倫一定會有辦法。

大畫家，要不要把熊畫下來?秦阿楚一走神兒的功夫克倫走過來了，還是光著上身，手里握著一柄梭鏢。秦阿楚忙往山坡上看了一眼，那只黑熊正扭著肥胖的身子往山上的林子里走去。

克倫，這里的熊很多嗎?秦阿楚緊張地問。

很少，野豬多，多得都成養(yǎng)豬場了!克倫回答。

克倫接著說，那只熊不過是出來散散步，沒嚇著你吧?

快嚇死了!現在心還在怦怦跳呢。秦阿楚說。

克倫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好像剛才看見的不過是一只野貓，這使秦阿楚也很快恢復了鎮(zhèn)靜。

秦阿楚很感激地對克倫說，謝謝你剛才保護了我，同時認真打量了一下這個神秘的男人。秦阿楚以一個畫家的眼光發(fā)現，這個人確實不尋常，異常強健的體魄滾動著極富力感的肌肉，整體形象如雕塑家的得意之作，更重要的是他的神態(tài)，無比的肅穆和閑適。

克倫說，畫家，你一個人敢進野馬谷，非一般女人敢為。秦阿楚的臉有些紅了，從克倫嘴里說出女人這兩個字，她不知道為什么有些不自在。秦阿楚忙岔開話題說，剛才那只熊如果沖過來怎么辦?克倫笑笑說，我會跟它商量，給它點別的吃，留個人情算了。秦阿楚被克倫的話逗得笑了起來。

秦阿楚說，克倫，我給你畫一張像可以嗎?克倫說，你既然知道我叫克倫，就一定知道克倫的故事，你還愿意接近我嗎?秦阿楚說，畫家不在乎昨天的故事，只在乎未發(fā)生的故事。克倫不知道秦阿楚這句話的真正用意，只好低頭嘀咕一句，畫家跟一般人就是不一樣，尤其是漂亮的女畫家。

好了，別耽誤時間，快擺個姿式，我要動筆了。秦阿楚催促著?？藗惡茏匀坏卣驹诋嫾芮?，秦阿楚滿意地點點頭。她非常想把克倫畫下來，這樣的形象、氣質，可遇不可求。

太陽這時候爬了出來，懶洋洋地懸在兩座山峰之間，像一個大紅球兒，它讓很多小生靈立刻興奮起來，有的跳躍，有的歌唱。

克倫背著光站著，那些棱角分明的五官罩在微微的陰影里，顯得神秘而生動。也許是離這個神秘的男人太近的緣故，秦阿楚有點莫名地緊張，手也略微抖動起來，她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調整了一下呼吸，結果還是不行。秦阿楚沮喪地扔下畫筆對克倫說，對不起，現在光線不合適，換個時間再畫吧?？藗愋α诵?，說，那么，我可以走了嗎?秦阿楚忙說，別走啊，你走了那只熊又回來了怎么辦?克倫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是想讓我繼續(xù)保護你?秦阿楚說，正是?？藗惵柫艘幌录缯f，那……好吧。秦阿楚又關心地問，你的那些鹿誰照看呀?

我那里還有兩條藏獒呢，它們比我還盡心哩，克倫很自豪地說。秦阿楚想起那兩只像獅子般的大狗，她高興地說，太好了!

好什么呀，我的時間全瞎在美女和熊的身上嘍!克倫說完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秦阿楚朝他撇嘴一笑，從背兜里拿出一瓶礦泉水扔給他說，別覺得吃虧了，我會付給你報酬的?？藗惵暵Z地說，山里人，不認錢。秦阿楚說，那好，給你交待一下工作，我畫畫的時候，你不要離我太近，也不要太遠，可以嗎?克倫低聲說了一句，矯情。

接近中午的時候，山谷里飄進來一大片濃重的黑云，而且越積越多，布滿了整個山谷，天空驟然變得昏暗下來。

克倫跑過來大聲說，要下暴雨了!說完一手提起畫箱一手拉起秦阿楚就跑。他們翻過兩個山坡，才跑進克倫養(yǎng)鹿的地方?？藗悇偘亚匕⒊M自己的窩棚，大暴雨傾盆而下。整個山谷里黑黢黢。暴雨籠罩下的山谷變得十分恐怖。

克倫的窩棚挺大，幾乎就是一個簡易的小房子，四周掛滿了東西，其中有一些鹿角和野豬的獠牙。草鋪上鋪著兩張有些掉了毛的狍子皮。躲在這個大窩棚里，外面的暴雨世界一下給隔開了。

糟糕的是暴雨時急時緩，一直下到天黑，仍沒個停的意思。秦阿楚有些沉不住氣了，央求克倫把她送出山谷去?？藗愓f走不了一半，不是被暴雨拍死，就是掉進暗溝里淹死。克倫點亮了一盞油燈，準備煮鹿奶和野豬肉。他看了一眼十分焦慮的秦阿楚，一字一頓地低聲說道，一切事情都一樣，既來之，則安之。

秦阿楚想，多虧自己臨來前向姨夫提示了一句，晚上若不回去，就是住在小村莊了，不然姨媽一定會急死的?，F在，對自己而言，只有橫下一條心，接受眼前的現實了。

暴雨仍在肆虐。吃了一點東西，秦阿楚困倦地依在窩棚里的一角，閉上眼睛。下了大半天暴雨的山谷，冷得讓人直打哆嗦?？藗惾咏o秦阿楚一張狍子皮，自己夾了一件衣服欲往外走。秦阿楚問他干什么去，克倫說去鹿棚里睡。她說，不行，會凍壞的?？藗愓f，總不能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睡在一個窩棚里。秦阿楚說，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呆在一個山谷里和呆在一個窩棚里有什么區(qū)別?她緩了一下口氣，也一字一頓地說，既來之，則安之……

于是，克倫和秦阿楚各依在窩棚的一角。

暴雨像受到什么巨大鼓舞似的，越下越起勁。風聲、雨聲、山洪的怒吼聲交織在一起，山谷里好像有成百上千的虎狼在咆哮。雷電也在不斷地助威，一個響雷接著一個響雷，震得窩棚籟簌直抖。突然間，又一道極亮的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半個山谷，隨即，爆出了一個響徹天地的炸雷，仿佛一座大山被“咔”地劈成了兩半。那雷炸響的同時一個通紅的大火球子在窩棚門口騰地穿了過去，打出一溜青煙。秦阿楚驚得“啊”的一聲撲進克倫的懷里，克倫緊緊地抱住她，拍著她的肩說，別怕，不要怕。

……

天蒙蒙亮的時候，雨漸漸停了。秦阿楚也在克倫的懷里睡著了，她夢見自己從懸崖上跌落下來，危急中克倫趕到，把她輕輕接住。她摟住克倫的脖子說，你真是我的保護神?？藗愋χf，真沒羞……

待秦阿楚醒來的時候，發(fā)現克倫已經把她放在草鋪上，身上蓋著克倫的衣服。窩棚外，克倫正蹲在那里弄早餐，兩條藏獒在互相嬉鬧，遠近的草地，有明顯被暴雨和山洪蹂躪的痕跡，洼的地方汪著大片的水，所有的大山愈發(fā)蒼翠。

暴雨過后，天空格外晴朗，秦阿楚的心情也非常的好，她畫了許多自己滿意的畫。克倫為了修補被暴雨損壞的鹿棚，派一條藏獒來保護她?？藗愓f，有它在，其它動物都會躲得遠遠的，你只管專心畫畫好了。但秦阿楚還是希望克倫來陪她，自那場暴雨夜之后，克倫像對待親妹妹似的呵護她，而秦阿楚對克倫已經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感覺。

秦阿楚喜歡上一片樺樹林，多數時間都在這片林子里畫畫，累了就靠在白樺樹上小憩一會兒，渴了就掬一捧林間的小溪水?，F在，秦阿楚正在畫一幅克倫的肖像畫，她用默寫的方式滿意地把克倫畫了下來，題名為《鄂倫春男人》。畫里的克倫神態(tài)很逼真，秦阿楚深情地看著、看著，情不自禁地在畫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藏獒不知為什么在她身邊不停地轉動，秦阿楚蹲下來跟它說，哎，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想干什么?藏獒轉身往白樺林外走，秦阿楚只好在后面跟上。穿過白樺林和一片灌木叢，前面是一條河，河水不急不緩，清澈見底，藏熬“嗵”的一聲跳進河里。秦阿楚這才明白，藏獒怕熱，經常要以這種方式降降體溫。它怕把秦阿楚一個人丟在林子里失去自己的保護，只好把她帶到這里來。何等聰明而又盡責任的生靈啊，秦阿楚不禁深深地感嘆。她掬起一捧水撲在臉上，涼浸浸的很舒服。秦阿楚想，自己何不也洗個澡，身上早積了許多汗泥了。她下意識地向四周看了一下，麻利地脫掉衣服，順沙灘走進水里。水只有齊腰深，但不影響秦阿楚玩起“花樣”游泳。

正當秦阿楚玩得開心的時候，一條長長的影子從岸上投下來，秦阿楚一抬頭，驚慌地把身子縮進水里?？藗?你怎么來了?

我喜歡看你在水里的樣子，克倫有些木訥地說。秦阿楚生氣地說，你該死!稍停了一下又說，你連“我愛你”這句話都不敢說，偏偏敢偷看?？藗愓f，你要不愿意，我走好了，說完轉身就走。秦阿楚喊一聲，哎，你回來!克倫又重新站在那里。秦阿楚說，克倫，我要懲罰你!克倫一臉認真的樣子說，懲罰吧，我愿意接受。秦阿楚說，我罰你跳……跳下來!克倫愣了一下，“撲嗵”一聲跳進水里，游了兩下，一揚手把身上穿的衣服全拋在沙灘上。

克倫一步一步地靠近秦阿楚，猛地把她抱住，舉出水面。秦阿楚那白得耀眼的身子在空中明晃晃地轉了一圈，羞得秦阿楚使勁捶打克倫的胸脯。手打疼了又用嘴去咬他的耳朵，兩個人在水里一陣翻滾。

克倫把軟在懷里的秦阿楚抱上岸，輕輕放在沙灘上，兩個人的眼睛久久地對視著，克倫把身子慢慢伏下去，秦阿楚閉上眼睛。

她看見一座大山漸漸壓在她的身上，一根裸露的樹根向她直刺過來。她想躲開，身子卻動彈不得。她仿佛聽見“轟”的一聲響，一股熱流涌遍全身。她“啊”地大叫一聲，這聲音真響，山谷里所有的大山相繼呼出“啊——啊——”的回音。

過了很久，兩個人都精疲力盡地躺在沙灘上，秦阿楚突然說，我會死嗎?克倫說，不會。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

秦阿楚的臉上呈現著異樣的光彩，她睜大眼睛望著天空。

秦阿楚不是第一次做女人，但并沒有一個男人真正走進她的心里，每次做女人之后，她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惆悵，這惆悵是什么，她不知道。

克倫把秦阿楚擁在懷里，緊貼她的耳根說，等你正式嫁給我那天，我們就騎上野馬，披上紅斗篷，穿越內蒙古大草原，游歷天山……秦阿楚似乎在怔怔地想著什么，突然她跳起身，拉上克倫跑進白樺林。她打開畫箱，除了那幅《鄂倫春男人》，其余的全拋向空中?？藗愝p聲問，為什么?秦阿楚激動地說，我要重新開始!我要重新開始!說著支起了畫架?？藗愓f，你就這么裸著畫嗎?我去給你拿衣服。秦阿楚說，不必，人類為了這身體面的外衣，耽誤了多少大事。她已經揮動了畫筆。

秦阿楚把那些呼嘯而來，稍縱即逝的，冥幻魔絢的色彩，酣暢淋漓地展現在畫布上。她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目光只在畫布和調色盤之間跳躍。因為激動她的身體微微顫栗，她盡力抑制著體內奔涌的激情?？藗惡退牟亻嵴驹谒呐赃?，守護著這位白樺林中的女神。

當晚霞鋪滿西天的時候，秦阿楚畫完了最后一筆。她扔下手里的東西，撲進克倫的懷里。她興奮地說，親愛的克倫，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克倫在樺樹林旁邊搭了一個大窩棚，一個能容下秦阿楚奮筆揮毫的大窩棚。克倫把自己的生活用品全搬過來，他必須陪著她，照顧她，她說要爭取每一秒鐘的時間畫畫。

秦阿楚的思維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境界，靈感像泉水一樣噴涌而出，那些不著邊際的，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物質和元素，經她非凡想象力的重新組合，奇跡就一個一個地發(fā)生了。

她已經完全進入了忘我的亢奮狀態(tài)，吃飯的時候克倫要從她手里奪下畫筆，她不肯吃，克倫就一口一口地喂她。睡覺的時候她失眠，克倫就摟著她，拍著她，給她哼催眠曲?？藗愓f，畫家都這樣可糟了。

一個月過去了，秦阿楚終于畫完了所有的畫。她說她要睡一會兒，結果一倒下便睡了兩天兩夜。

秦阿楚醒來的時候看上去略顯消瘦，但雙眼更加清澈明亮。她對克倫說，讓我們慶祝一下吧，慶祝我們的畫和我們的愛?？藗愓f，你喜歡什么樣的方式呢?秦阿楚說，你應該知道，快讓它們登場吧!

克倫站到高坡上，把手指放進嘴里，發(fā)出一聲長長的極響亮的唿哨，稍沉寂一會兒，山谷深處響起了“轟轟轟”如悶雷滾過的聲音，很快，這聲音越來越大，像暴風驟雨，更像萬鼓齊鳴。

克倫一聲仰天長嘯，“ ——嗬——”“嗬——嗬——”一群野馬潮水般地涌了過來。還沒等秦阿楚看清楚，克倫跨出幾步，一縱身騎在馬背上。野馬匹匹生猛狂放，長長的鬃毛隨風飄起，它們嘶鳴著，跳躍著，在山谷里奔騰。

秦阿楚驚呼，啊!野馬谷，太壯觀了，太神奇了!

野馬跑回來的時候，克倫一個鷂子翻身從馬背上跳下來，野馬向山谷深處奔騰而去。

秦阿楚說，我還要畫最后一幅畫，畫一匹神馬馱著大山的精魂。

黑夜降臨的時候，山谷里陣陣松濤聲不絕于耳，一只晚歸的鷂鷹俯沖入林并帶著一串凄美的嘹唳?？藗愒诟C棚旁邊燃起了一堆琥珀色的篝火。秦阿楚和克倫各倒?jié)M一碗酒，對著滿天的星星一飲而盡。

秦阿楚的畫有十幾捆，克倫用樹皮做成幾個大箱子，把這些畫運出山谷。

臨別，秦阿楚向大山久久地跪拜，克倫把鹿角做成的項鏈戴在她的脖頸上。秦阿楚站起身對克倫深情地說，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