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　寅

2005年7月8日，湖南省邵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庭座無虛席，10多家中央、省、市媒體記者和百余名旁聽群眾屏住呼吸，聽審判長宣讀“8·15”案件的一審判決書。伴隨著審判長鏗鏘威嚴的宣判，被告席上的兩個少年流下了悔恨的淚水。至此，震驚全省的“8·15”特大入室搶劫殺人案件真相大白。

時間要追溯到2004年8月15日。這一天，邵陽市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片恐慌、憤怒、迷惑之中：上午8時，市區(qū)江北建材市場居民樓發(fā)生一起特大惡性搶劫殺人案，26棟2單元3樓住戶甘某及其90歲的母親被兩名兇手入室砍成重傷，甘某15歲的女兒被殺死在臥室，聞訊趕來的居民康小平、黃軍良被殺死。其中一名兇手持刀追趕500多米砍殺目擊證人，有13名旁觀群眾目睹了兇手的暴行，現(xiàn)場慘不忍睹。

血案發(fā)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鬧市區(qū)，兇手氣焰如此囂張，引起了廣大市民的強烈憤慨。此案成為湖南省2004年性質最為惡劣、影響最大的一起刑事重案，省、市公安機關迅速組織專案組全力偵破。11月10日，此案正式告破。令人震驚的是，血案的制造者竟是兩個相貌清俊、剛剛高中肄業(yè)的少年，一個叫柳沛宏，19歲；一個叫王明鏡，年僅17歲，作案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沒有錢用。更令人吃驚的是，案發(fā)后，柳沛宏的親人竟帶著他千里逃亡，企圖逃避法律的制裁……

“單傳獨苗”犯下驚天大案

8月15日中午，正在吃飯的羅立新接到了侄兒柳沛宏的電話，柳沛宏問他：“姑父，你搞得到毒品和手槍嗎？”聽了這莫名其妙的話，羅立新嚇了一跳，他連忙問：“宏伢子，出了什么事？你要槍和毒品干什么？”柳沛宏在電話里歇斯底里地說：“你快來，我要死的時候痛快一點。”羅立新把碗筷一丟，急沖沖地往新建村人防辦的宿舍趕去。一路上羅立新的心七上八下，羅立新最疼這個乖巧的侄兒，侄兒也與他最貼心，平日里倆人挺談得來。一進門，羅立新就看到柳沛宏與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躺在床上，羅立新把他叫到另一個房間，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柳沛宏臉色蒼白，語無倫次地將事情說了出來：那個瘦高個叫王明鏡，是他的同學，今年6月輟學后他倆經(jīng)常一起上網(wǎng)玩游戲。由于沒有固定的經(jīng)濟來源，兩人多次密謀搶劫錢財。8月14日，王明鏡的父母親都回老家了，王明鏡晚上可以不回去睡覺，于是兩人決定當天作案。下午2點左右，兩人約好在大祥區(qū)曹婆井的“知心”網(wǎng)吧見面，兩人準備了雙刃匕首、腳套、手套、尼龍繩等作案工具，就在附近尋找搶劫作案的目標，主要是選擇從外面看裝修比較好，空調多，比較富裕，住在頂樓的住戶，轉了2個小時都沒有發(fā)現(xiàn)合適的目標。柳沛宏的母親是大祥區(qū)公安分局的一名干警，他不想在媽媽的轄區(qū)內(nèi)作案，怕給媽媽帶來麻煩，便決定到北塔區(qū)江北大市場附近尋找搶劫目標。當晚兩人在江北建材市場一棟居民樓的頂樓守候到次日凌晨6點多，因頂樓兩家住戶都不見人進出，沒有任何動靜，他們就竄到26棟2單元301室外的樓梯間守候。到了8點左右，在這家打了一通宵麻將的客人剛散去，兩人見房間鐵門沒有關，就沖進這戶人家，將男戶主和一個老太婆捅成重傷，還殺死了聽到呼叫聲后從臥室出來查看動靜的小女孩。在殺死1人殺傷2人后，他們繼續(xù)在家中搜索財物，共搶得現(xiàn)金2000余元、手機1臺及存折等物。此時，樓下的路人康小平、黃軍良等人聽到三樓有人叫救命，便上樓敲門想看個究竟。誰知門一開，柳沛宏持刀狂砍，當即將康小平殺死在門口，黃軍良等人轉身往樓下跑，柳沛宏持刀猛追，在一樓樓梯口將黃軍良砍倒在地，殺紅眼的柳沛宏還一路狂追到建材市場。作案后，柳沛宏與王明鏡二人匆匆逃離現(xiàn)場。

羅立新聽了柳沛宏的一番話，整個人好像掉進了冰窟窿，他簡直無法相信眼前戴著眼鏡、瘦弱斯文的侄兒一夜之間竟成了殺人兇手。他腦中一片空白，罵道：“宏伢子，不爭氣的東西，殺人要償命的，你打算怎么辦？”柳沛宏低著頭說：“準備和同學一起逃跑?！绷_立新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便說：“你把同學打發(fā)走，不能和他在一起?！绷婧臧笳f：“姑父，你就帶我逃走吧?！绷_立新剛從工廠下崗，正準備外出打工，便猶豫著說：“我打算到四川去學廚藝，到時你跟我一起去吧?！绷婧昊氐阶约悍块g對王明鏡說：“咱們各自逃跑吧，兩個人一起跑，目標大，很容易被抓住，到外面躲一陣之后再聯(lián)系?！蓖趺麋R想了想，無奈地同意了。當晚，王明鏡徒步走了5個小時，繞過警方設的哨卡，睡在邵東縣的一家小旅館里，第二天從長沙連夜坐火車趕到在北京學畫畫的女朋友處躲藏了起來。

羅立新把柳沛宏帶到家中住下。當天下午5點多鐘，因柳沛宏母親王淑芳在長沙出差，羅立新便打電話給柳沛宏的父親柳軍強說：“你在哪里，宏伢子出了大事，我在北門口等你，你趕快來。”等了很久，柳軍強才來，羅立新把事情告訴他。柳軍強、柳沛宏父子關系一直不好，柳軍強聽到這件事氣得手發(fā)抖說：“這個畜生，他的事我不管?！绷_立新告訴他準備帶柳沛宏走，柳軍強痛苦地同意，反復叮囑：“這件事不能告訴他媽媽，她是公安民警，你們不要拖累她?！钡诙焱砩?，羅立新與妻子柳愛榮把柳沛宏的姨子王梅叫到家中，把柳沛宏犯下驚天大案的事情告訴了她。王梅一聽，頓時六神無主，痛哭起來。羅立新勸道：“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哭也沒有用，想想怎么辦吧?！比硕记宄虑榈膰乐匦浴Ａ鴲蹣s四兄妹、王梅五兄妹生的都是女兒，唯獨柳軍強與王淑芳生了柳沛宏這個兒子，兩大家人從小都把柳沛宏這根“獨苗”視為掌上明珠，誰也不忍心將柳家、王家的這根獨苗送上刑場。三人商量來商量去，最終親情戰(zhàn)勝了理智和法律，抱著公安機關破不了案子的僥幸心理，決定讓柳沛宏逃跑到外地，隱姓埋名躲起來再說。

風聲鶴唳千里逃亡路

當晚，三人商定，柳沛宏太小，無社會經(jīng)驗，在外人生地不熟，只能由羅立新帶著柳沛宏逃跑。王梅經(jīng)濟條件較好，當晚就拿出了1.7萬元現(xiàn)金，要羅立新帶著柳沛宏在外面生活半年或一年，至少等柳沛宏有獨立生活能力了，羅立新才能回來。三人還決定，出逃的事不告訴任何人，包括柳沛宏的母親，因為王淑芳是公安民警，搞不好會把飯碗打掉。

8月17日中午12點，王梅又交給羅立新兩張信用卡，每張卡內(nèi)存了2萬元。2點左右，羅立新帶著柳沛宏打的趕到婁底，開始了千里逃亡路。當天兩人從婁底坐上火車，18日早上7點到達貴陽，接著從貴陽坐火車到遵義，再趕到習水縣。羅立新到習水縣找到開摩托車修理店的朋友，想讓柳沛宏在朋友店里學修理技術，但柳沛宏學了兩天后，覺得太苦太累，不肯學了。羅立新沒辦法，只好鼓勵柳沛宏找個謀生的門路。柳沛宏本來準備開個服裝店，因貴州服裝生意行情一般，便沒開成，兩人決定去四川。

9月6日，兩人坐汽車到了四川瀘州市，在當?shù)刈饬艘婚g民房。一路上，羅立新都通過手機短信息與邵陽家中的柳愛榮、王梅聯(lián)系，了解當?shù)毓矙C關案件偵破進展情況。9月23日，羅立新發(fā)信息給王梅，要她給柳沛宏做一張假身份證，并到瀘州來一趟，給柳沛宏帶些衣服來。9月24日下午6點，王梅和柳愛榮坐上了從株洲到重慶的火車，25號下午5點多到達重慶，又連夜租車直奔瀘州。她倆四處打聽，終于找到了羅立新、柳沛宏租住的房子?？吹剿麄z衣衫襤褸、面容消瘦，王梅、柳愛榮淚流滿面，而心中充滿痛苦、焦慮、悔恨的柳沛宏則一頭撲在姑姑和姨子的懷里，失聲痛哭。9月28日是中秋節(jié)，在萬家團聚的佳節(jié)，羅立新等四人圍坐在租住的小房內(nèi)，度過了一生中最難忘的中秋節(jié)。

柳沛宏向他們提出，想做眼睛近視矯正手術，一是外出、找工作都不太方便，另外帶著眼鏡特征比較明顯。王梅等人都同意了。9月26日，四人趕到成都市一家大醫(yī)院做術前檢查，花6000元手術費為柳沛宏做了近視眼激光矯正手術。10月1日，王梅、柳愛榮要返回邵陽了，兩人千叮嚀萬囑咐，要柳沛宏好好學一門手藝，重新做人。柳沛宏含著淚點頭答應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罪行，給身邊所有的親人帶來了多大的痛苦與災難。

10月7日，羅立新又陪柳沛宏到做手術的醫(yī)院作了復查。柳沛宏為了讓面貌特征沒那么明顯，逃避抓捕，還順便將自己右臉上的痣做掉。8日，兩人到重慶長城廚?？戳艘幌?，想到廚校學廚藝。這段時間，柳沛宏接到2個莫名其妙的電話，頓時感到很緊張，對羅立新說：“姑父，我這幾天眼皮老是在跳，肯定會出事。我們還是到昆明去看一看吧?！?0月12日晚，柳愛榮發(fā)信息給羅立新，告訴他：“今天公安局的人到家里樓下麻將館調查你的情況，我們這段時間不要聯(lián)系?！碑斖?點多，王梅也發(fā)信息來說：“今天公安局的人在問你到哪里去了。”羅立新馬上回信息說：“可能是那個伢子（王明鏡）落網(wǎng)了，只有他曉得我和宏伢子在一起。”王梅回復說：“你們兩個人趕快分開走，別再呆在一起?！绷_立新把情況告訴柳沛宏，兩人感到瀘州已不安全，決定到云南去。他們交了一個季度的房租，但實際只住了一個月就不得不再次踏上逃亡之路。10月13日清早，羅立新用農(nóng)行的金穗卡取了1萬元錢，與柳沛宏坐上去昆明的車。14日到達昆明市后，羅立新將1萬元現(xiàn)錢與仍存有1萬元的卡一起交給柳沛宏說：“宏伢子，姑父不能再跟你一起走了，你自己保重吧。跟我在一起就相信我，一個人的時候就相信自己。”當天上午11點兩人分手，分手前，羅立新再三囑咐柳沛宏，不能跟任何人聯(lián)系，也不能上網(wǎng)，如果跟家人聯(lián)系或上網(wǎng)，有可能會被公安機關抓獲。

再遠的逃亡路也逃不出法網(wǎng)

“8·15”案發(fā)后，邵陽市公安機關半小時內(nèi)共出動1000多名民警，在邵陽市區(qū)和周邊縣主要交通要道設關堵卡，圍堵犯罪嫌疑人。之后3天，全市組織統(tǒng)一搜捕，警方排查了2.1萬余人，均沒有發(fā)現(xiàn)相關線索。警方找到了13名目擊證人，200多條重要線索。從這些線索中獲悉，一名兇手在作案時曾稱其同伙為“(音)”，經(jīng)查證，柳沛宏曾用名“柳偉”，至此案情有了重大突破。

羅立新、王梅、柳愛榮自以為行蹤隱秘，其實早已被公安機關鎖定。羅立新與柳沛宏分手后，在昆明住了一天，第二天坐汽車經(jīng)廣西到湖南省道縣，于10月15日悄悄潛回邵陽市。羅立新回邵陽后，沒跟家人聯(lián)系，而是在市區(qū)偷偷租了間民房居住。

而柳沛宏帶著2萬元錢，跑到了福建泉州，在泉州呆了幾天，又到了浙江杭州。一路上他瀟灑得很，花5000元買了一臺最新款帶攝像頭的彩屏手機，吃喝玩樂，游山玩水，幾天時間竟用掉了1萬多元錢。10月18日他到杭州后，無所事事，22日下午在一家網(wǎng)吧內(nèi)用QQ聊天，當即被協(xié)助辦案的杭州警方抓獲。

同一天，邵陽市公安機關將羅立新、王梅、柳愛榮抓獲。11月9日，潛逃到廣東省海珠區(qū)的王明鏡也在上網(wǎng)時被公安機關抓獲。

柳沛宏、王明鏡被抓獲后，均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然而，連辦案民警在內(nèi)，對這兩個少年的犯罪動機都感到不可思議。柳沛宏、王明鏡的家境都比較好，都有父(母)親在政府機關工作，家教都很嚴。那么為什么想去搶錢呢？柳沛宏說：“因為我沒有錢用。我原來在讀書時，從家里還可以弄些錢用，我輟學后，很難從家人手里弄到錢。我年齡又這么大了，家人對我管得太嚴，錢方面卡得很死。我要抽煙、談戀愛、上網(wǎng)，開銷很大。我實在是沒錢用，才想去搶劫。王明鏡的情況跟我差不多，也是沒錢用，才想去搶錢的。”就這樣，這兩個亡命少年從7月底就開始策劃搶劫作案，當王明鏡提出“搶了錢不必把人殺了”時，柳沛宏竟說：“人不殺死的話容易出事，反正入室搶劫最起碼要判10年刑，我看過法律書的?！?/p>

筆者在采訪時，羅立新、王梅、柳愛榮對自己的行為追悔莫及。王梅悔恨地哭著說：“我當時心神恍惚，也沒有想太多，第一步走錯了，后面就一直沿著錯誤的方向走了。我曉得后果嚴重，肯定要坐牢的。有些事情就是這樣，錯了第一步就一直錯下出，好像被鬼捉住了，鬼迷心竅?！?/p>

柳沛宏的外公80多歲，河北唐山人，是位南下干部，當年揚鞭策馬參加了解放海南島的戰(zhàn)役。這位叱咤風云的老人得知柳沛宏的事情后，老淚縱橫，把自己獨自關在屋子里。親戚朋友們說，只見老人落過兩次淚，一次是柳沛宏小時候從樓梯高處摔下，老人心疼落淚，還有就是這一次。知道真相后，王淑芳沉浸在巨大的悲痛與悔恨之中，她一直后悔地說：“兒子要我買臺電腦給他，我沒答應，也許我給他買了電腦，他就不會去做這樣的傻事了?！?/p>

2005年7月8日，邵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被告人柳沛宏犯搶劫罪、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被告人王明鏡犯搶劫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羅立新、王梅犯窩藏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3年。掩卷深思，但愿這樣的悲劇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