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廣西到東莞，經(jīng)過長途跋涉，張捷背著兒子和丈夫輾轉(zhuǎn)找到鄭晴的家。一看到大姐熟悉的背影，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大姐！我是張捷！就是你救過的那個大出血產(chǎn)婦張捷呀!我?guī)е煞蛳蚰阙H罪來了……”

救子：危難之中伸援手

事情還得追溯到3年前。2001年2月8日凌晨，腆著大肚子，從廣西欽州來東莞探望丈夫的張捷，恍恍惚惚中聽到客車司機說到站后，忙起身下車?？伤萝嚭蟛虐l(fā)現(xiàn)自己到的根本不是和丈夫約定的東莞汽車總站。

二月的早晨夜色還濃，第一次出遠(yuǎn)門的張捷看著空寂漆黑的四周，急得快要哭了。人生地不熟的她只好回頭向和她一起從車上下來的另一個孕婦求助：“大姐，你知道哪里有車坐到汽車總站?”“妹子，跟大姐一塊走吧，我正好要經(jīng)過汽車總站?！苯徽勚校瑥埥莸弥獙Ψ浇朽嵡?，家住東莞鄉(xiāng)下，丈夫也是在東莞上班。抓住救命稻草的張捷緊跟鄭晴，不敢有絲毫松懈。

走著走著，張捷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肚子隱隱作痛，好像有什么東西要流出來。“不會是要臨產(chǎn)了吧?”鄭晴關(guān)切地問。“不會!距離預(yù)產(chǎn)期還有整整一個月呢?！睆埥菘隙ǖ卣f?？墒蔷o接著她就感覺有什么東西像水一樣流了出來。她下意識地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褲子和腿的顏色已經(jīng)全變紅了?！按蠼?，我……可能快，快不行了！大姐，救……”“我”字還哽在喉嚨，張捷“砰”一聲就昏倒在地上了。鄭晴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嚇得拔腿就跑。跑了幾步，她突然頓住腳，回頭望著熹微的晨光中孤零零倒在地上的張捷，半晌，她又折了回來。

鄭晴知道附近有一家婦幼保健院，說是附近，但也有十二三分鐘的路程。為了求快，鄭晴跑去敲路邊人家的門。但令鄭晴心寒的是，敲開了5戶人家的門，別說是幫忙送人去醫(yī)院了，就連借用他們的電話打一個“120”也不肯。鄭晴氣壞了，完全忘記自己也是一個孕婦，而且還是一個習(xí)慣性流產(chǎn)的高危孕婦。如果再流產(chǎn)，就可能從此失去生育能力。她抱起比她個頭小得多的張捷，咬著牙，用盡全身的力氣費力地往那家婦幼保健院挪。剛跨進(jìn)醫(yī)院的大門，鄭晴跌跌撞撞幾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此時的鄭晴，手上、衣服上到處都是血，她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血人。

張捷很快被送進(jìn)了搶救室。蘇醒過來的鄭晴感到自己也不對勁了，下身有東西不斷在向下滑，而且量越來越多，越來越快。慘了！鄭晴大聲哭喊：“醫(yī)生，快！快!!我要流產(chǎn)了！”醫(yī)院立刻亂成了一團(tuán)，醫(yī)護(hù)人員雖然已經(jīng)盡了最大努力，但還是沒能讓兩個出血產(chǎn)婦的小孩同時被保住。張捷順利產(chǎn)下一對雙胞胎，而已經(jīng)流產(chǎn)過兩次的鄭晴又流產(chǎn)了，并且再無生育能力。

躺在醫(yī)院的床上，鄭晴兩眼呆滯地凝望著天花板，眼淚不住地往下淌。“張捷，你要好好感謝這位大姐呀！要不是她不顧自己也是個高危孕婦，要不是她為你創(chuàng)造了600秒的搶救機會，你和你這一對雙胞胎兒子可就難保了……”得知內(nèi)情的護(hù)士認(rèn)真地對張捷說。是??！我是該好好感謝這位大姐，但是我拿什么來感謝呢！要錢我拿不出來，幫忙我又幫不上，我拿什么來感謝呀？張捷心中對大姐也是感激萬分，卻不知該如何相報。

送子：恩重如山當(dāng)回報

正當(dāng)張捷犯難之際，兩個護(hù)士把雙胞胎抱進(jìn)來了。見張捷的床上比較亂，其中一個護(hù)士把孩子臨時放在鄭晴的床上，回身給張捷整理床鋪。

與此同時，鄭晴的丈夫匆匆闖了進(jìn)來。他剛接到妻子入院的消息，急忙趕過來。一眼看到睡在鄭晴旁邊的小孩，誤認(rèn)為就是自己的兒子，立刻抱起孩子又親又逗，開心得不得了。

不如來一個送子報恩！看到鄭晴的丈夫抱著孩子如此高興，張捷不由冒出了這樣的想法。但是，這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啊!她痛苦地?fù)u了搖頭：不，讓我用別的辦法來報答吧！可是……她又看了看不忍面對丈夫，轉(zhuǎn)身佯裝睡著的大姐，心酸地想道：大姐為了救我，以后再也不能做母親了，她該有多難過??！她的丈夫現(xiàn)在高興得不得了，待會就要接受痛苦的事實了……我一定要幫幫大姐！反正我有兩個孩子，就當(dāng)和別人一樣，只生了一個吧！

“大姐，妹子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沒有辦法報答你的救命大恩，要不，趁現(xiàn)在我們的丈夫都不知情，我送一個孩子給你，好嗎？”趁著鄭晴丈夫出去的當(dāng)兒，張捷低聲說道。

“妹子，你沒有糊涂吧？要是你丈夫知道了會怎么樣？你又怎么忍心把自己的骨肉送給別人？”

“是啊，假如我的丈夫知道了肯定會吵。但是大姐，如果你丈夫知道你又流產(chǎn)了，而且從此終身不育，不是更難過嗎？大姐，我們母子3條命都是你幫著撿回來的，如果不為你做點什么，我是沒辦法安心的！你是好人，這個孩子交給你，我知道你絕不會虧待他，我一百個放心！”

在張捷的一再堅持下，兩人達(dá)成了秘密協(xié)議。5天后，她們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在丈夫幸福的微笑中深情告別，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東莞奇遇之后，一開始張捷和鄭晴還有聯(lián)系，但后來由于都搬了新家，她們的聯(lián)系就慢慢中斷了。

2003年2月8日，是張捷的雙兒兩歲生日。這天，因為張捷要加班，丈夫董明獨自帶著兒子去公園玩。張捷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離別卻是與兒子的永別。丈夫是與兒子雙雙出門的，最終卻是一個人跌跌撞撞回到家里。見到張捷，丈夫“哇”的一聲撕心裂肺地哭起來：“雙兒……掉進(jìn)江里淹……死了！”“什么！你再說一遍！”張捷一把揪住丈夫的衣袖，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半p兒，掉進(jìn)江里……”董明話未說完，張捷已經(jīng)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那天下午，父子倆從公園出來后，不經(jīng)意間，兩人就來到了邕江二橋上。橋上的欄桿滑滑的，欄桿之間還有些裝飾性的圓孔。兒子覺得好玩，跑過去把頭伸進(jìn)圓孔，想看看下面的江水，不料腳下一滑，身子立刻從圓孔中飛了下去。等目瞪口呆的董明反應(yīng)過來，縱身跳下去，雙兒已經(jīng)被無情的江水給沖走了。

張捷怎么都不相信兒子走了，幾次從暈厥中醒來時都緊緊拉著丈夫的手說：“董明，去，去把雙兒找回來……這么冷的天，不能在外玩太久……”每當(dāng)吃飯時，張捷總是先把兒子最喜歡的畫有小花貓圖案的小瓷碗擺好，盛上湯，然后跟丈夫說：“去叫雙兒回來吃飯呀，這孩子，一玩起來就不記得要吃飯了……”董明把妻子緊緊摟進(jìn)懷里，淚如雨下。

“偷”子：為救愛妻出下策

沒過幾天，董明發(fā)現(xiàn)妻子眼神游離不定，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個不停。董明脊背一涼：壞了！難道妻子傷心過度，精神失常了?第二天，董明帶妻子到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證實了他的預(yù)感。2003年4月14日，董明含淚將妻子送進(jìn)了欽州精神病院。

可是在醫(yī)院住了一段時間，張捷的病卻始終不見好轉(zhuǎn)。董明沒轍了，只好天天看著妻子流淚。鄰里見他太可憐了，于是給他支了個招，叫他不妨去“借”一個與雙兒差不多大的孩子來哄哄妻子。

孩子能借嗎？已經(jīng)急糊涂了的董明，卻相信一定會有人肯借的。于是，他到處打聽，只要聽說哪里有和雙兒相仿的小孩，他就登門求借，結(jié)果都遭到了對方的嚴(yán)詞拒絕。心灰意冷之際，他偶然聽說有一個遠(yuǎn)房舅舅在東莞鳳崗某醫(yī)院，心想說不定在醫(yī)院里可以找到與雙兒差不多的孩子。走投無路的董明抱著一線希望立刻趕去了，結(jié)果不但沒能如愿，還被舅舅給教訓(xùn)了一番。

董明無奈，準(zhǔn)備看望以前的東莞工友后就回欽州。沒想到從工友家出來不久，在經(jīng)過一家農(nóng)院時，他突然看到一個小男孩，幾乎和雙兒長得一模一樣！董明直直地看著那孩子，恍若夢中。他迷迷糊糊地走過去，蹲在孩子面前，而那孩子也毫不怯生地注視著他。看著眼前日思夜想的小臉蛋，董明喃喃低語：“雙兒……我的雙兒……”，顧不上多想，他立即抱起孩子轉(zhuǎn)身便走。

從東莞把孩子偷回家后，董明天天做惡夢，不是夢見公安人員把他從家里帶走，就是夢見被偷孩子的父母拿刀追殺他?？墒窍氲狡拮右姷胶⒆雍篌@喜交加、重獲生機的樣子，他的心就稍稍安定了些。但兩個月后發(fā)生在孩子身上的事情，使夫妻倆都愣住了。

2003年5月12日，張捷在抱孩子時，失手將孩子的頭磕在凳角上，頓時血流如注。送到醫(yī)院后，醫(yī)生說需要馬上輸血搶救。董明懇求醫(yī)生，驗一下他的血合不合適。經(jīng)檢驗，血型不僅都是A型，而且活脫脫就像一對親生父子。董明懵了，父子?張捷也懵了，怎么會這樣?難道……

孩子出院后，董明和張捷互相瞞著對方去做了親子鑒定，沒想到果真應(yīng)證了醫(yī)生說的話，他們就是一家人。董明糊涂了，張捷更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啊？

“董明，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雙兒根本就沒有死?你到底背著我做了哪些見不得天的事情?”面對張捷不依不饒地追問，董明張口結(jié)舌。但他哪里知道，妻子在緊緊追問的時候，心里也有說不出的擔(dān)心，生怕３年前的事情泄露了。她猜想：是不是丈夫知道了她把孩子送人后，悄悄把孩子要回來，放在別人家寄養(yǎng)，然后謊稱雙兒死了來報復(fù)她？那樣的話真是太可怕了!

董明見妻子眼神又開始怪怪的，感到事態(tài)嚴(yán)重。2004年6月4日夜里，董明垂著頭，把他如何的無奈，如何偷孩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妻子坦白……見此情景，張捷也忍不住把３年前她去東莞看他，被一個孕婦相救的生死經(jīng)歷和瞞著他把生下來的雙胞胎孩子送人報恩的事，全盤抖了出來。

董明像聽天方夜譚般，盯著妻子半天回不過神來。前思后想了很久，他才慢慢理清頭緒，顫抖著道：“也就是說，這孩子，這孩子……”，張捷眼含熱淚，頻頻點頭。老天啊！老天真會捉弄人！孩子送人3年了，居然神話般地又飛了回來！張捷和董明高興得相擁而泣。

還子：人間自有真情在

但幸福和喜悅的感覺并沒停留多久，很快，他們就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要是自己的孩子被人偷走了，心里是什么滋味？要緊的是被偷孩子的父母不僅是被判了“生育死刑”的夫婦，而且還是對他們有天大般恩情的人?；叵肫鹉莻€清冷的早晨，鄭晴大姐挺著大肚子，吃力地抱著自己一步一步往醫(yī)院挪……回想起在醫(yī)院里，自己順利生下雙胞胎，而大姐卻承受著失去孩子，永不能再生育的痛苦……自己已經(jīng)飽嘗失去孩子后那種絕望的慘痛，如今卻又讓自己的恩人經(jīng)受同樣的致命打擊……于是張捷催丈夫，明天就去東莞，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恩人，把孩子還給人家。哪怕是坐牢，也認(rèn)了。

沒有費什么周折，董明就找到了被他偷走孩子的這戶人家。只見門前坐著一個目光呆滯，神情凄慘的婦女。

董明悄悄地向村鄰打聽，鄰居們嘆著氣說：“她呀？命慘?。∏皟赡旰貌蝗菀撞庞幸粋€小孩，去年卻冷不丁不見了，后來從漁塘里撈起個孩子，看著像是他們家的。把她給痛得喲！真是慘啊！”

看到恩人眼前的慘景，董明的心滴血了：都是我的錯，我的錯啊!

2004年6月20日，冒著瓢潑大雨，張捷背上孩子，和丈夫一道踏上了去東莞向恩人贖罪之路。一路上張捷始終把孩子抱在手上，一遍遍地親吻他。有時候董明怕她累，要跟她換換手，她卻抱得更緊，死活也不放。晚上，孩子在搖晃的車廂里睡得很香，張捷低頭凝視著懷里的孩子，眼淚一串串地往下落：這是另一個雙兒；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產(chǎn)下的親生兒子；是她離別3年、奇跡般回到她身邊的至親骨肉，可是，明天，他就要又一次離開自己了……

找到鄭晴的家時，她正背對著門口在干活，看到大姐熟悉的背影，張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姐，我是張捷，我是張捷呀!妹子我?guī)е煞蚪o你贖罪來了！”鄭晴被嚇了一大跳，迷惑地看著他們。突然，她一眼看到他們身邊的孩子，撲過去跪在地上，一把將孩子捂進(jìn)懷里，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張捷轉(zhuǎn)身抱住孩子和大姐，泣不成聲：“大姐，我是張捷，我就是你救過的那個大出血產(chǎn)婦張捷呀!我?guī)е煞蛳蚰阙H罪來了……”此時，鄭晴的丈夫林子早已被驚動，從里屋出來，驚詫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等大家的情緒都稍微穩(wěn)定之后，張捷哽咽著把事情的經(jīng)過講述了一遍。半晌，林子抹著眼淚說：“鄭晴呀，你把老公看扁了。你流產(chǎn)了，孩子沒保住，這么大的事咋能瞞著我呢？你為救別人，吃了那么大的苦，我這個做老公的難道不能替你分擔(dān)嗎？以后有什么事情可都要告訴我呀，如果有苦不能一起吃，那還叫什么夫妻呢？”鄭晴聞言淚水長流。林子拍拍妻子的肩，溫和地說：“就讓董弟把孩子帶回去吧，孩子是他們的……”張捷拼命地?fù)u頭，緊緊抓住鄭晴的手說：“大姐！我們已經(jīng)欠你們太多的情了，夠?qū)Σ黄鹉懔?！這孩子費了你們幾年的心血，我們再把孩子帶走，你說我們的良心會安嗎?”

兩天兩夜了，他們都堅持要對方留下孩子，張捷見實在拗不過鄭晴大姐，只好答應(yīng)先住幾天再說。

可是第二天鄭晴起床后發(fā)現(xiàn)，張捷夫婦已沒了蹤影，桌上留下了一封短信：大哥，大姐，遇到你們是我們的福氣，也是孩子的福氣。好歹我們還年輕，還能再生一個孩子，這孩子就全權(quán)托付給你們了……

看著手中的紙條，鄭晴的眼淚一串串往下落……那個冬天的早晨，她只是本著良心，對一個危難中的姐妹伸出援手，她沒想到，日后會得到對方銘刻一生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