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葭
每次聽到開會,心中都是一凜,仿佛一條油光森冷的蛇在胸口盤旋了一圈。假如從幼兒園時代開始的學習標兵表彰會議算起,我這半輩子下來開的會多得真是罄竹難書。
最初參加的會議很簡單,小朋友們坐在院子里看著一幫大人人模狗樣地高高在上,念著不知所云的稿子,偶爾臉上露出虛偽的微笑。小朋友們各干各的事情,打撲克者有之,玩魔方者有之,過家家者有之,隨地小便者有之。會后一哄而散,大人也不以為忤,權當自己沒看見。
及至小學,會議方顯露出其政治意義。入隊學生要宣誓,上級文件要學習,開學領導要講話。有時候家長還要被拉到學校參加會議,這是所有會議中最黑暗的一種。當家長和老師兩種強權勢力相勾結之后,顯示出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的強大力量。我們就在這種力量的逼迫中苦不堪言地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其實老師們也是苦菜花,普通老師有開不完的教學研討會,領導有無休止的校務碰頭會。仿佛世間的一切事情都要靠會議來解決。
再長大些,我才知道早在解放之初,善于口頭表達的人民群眾已經(jīng)輕松地總結了這一現(xiàn)象:舊社會的稅多,新社會的會多。在小學的某個階段,我和一幫小屁孩在一起玩的時候,把某孩五花大綁,然后嚴刑逼供之,要其承認自己并非根正苗紅,企圖破壞社會主義大好河山(比如用足球踢爛玻璃之類),然后動員在場群眾揭發(fā)之。我們稱之為“小批斗大會”。可見孩子的模仿能力極強,大約是家長們憶苦思甜的時候不小心,泄露了大人政治游戲的天機。
再后來,就開始參加各種不同類型不同等級的會議,發(fā)現(xiàn)這些會議和幼兒時期的會議并無區(qū)別。雖說討論問題的長度和深度更加讓人側目,但是總的來說,發(fā)言的人和聽講的人幾乎都是在隔著一面墻說話,完全是兩套話語體系,各玩各的。上面在講,底下在罵。等罵人的人上去講了,又成為被罵的對象。作為民主方式之一種,會議原本不是這樣的。比如最近熱播的《成吉思汗》,貴族會議是有一定議程的,該說什么事情,大家投票,通過的就執(zhí)行,通過不了下次再議,冒犯主持人是要被懲罰的。有西方學者稱其為最早的民主制度之一。
最近開的會太多,每天晚上回家,才發(fā)現(xiàn)兩只手拍的通紅通紅。喝了一天不咸不淡的茶,扯了一天不倫不類的淡,晚上還睡不著覺。勞民傷財,以此為甚。最尷尬的是,每次會議居然都能在達成廣泛的共識后,大家皆大歡喜,拿著禮品揣起紅包,帶著虛假的笑容一一握手道別。
每當想起會議的某些細節(jié),那未知的會場都幻化成一個群魔亂舞的所在,獰笑著將我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