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曉萍譯
姑媽有一個小金盒子,用一條金鏈子穿著,一年四季掛在她的脖子上。這種古老的小金盒,一般是用來裝些有紀念性的東西,姑媽閑下來的時候會一個人很安靜地站在那兒,把小金盒子從脖子上摘下來,放在手心里輕輕地摩挲著,陷入對往事的回憶里去。
我們曾經(jīng)央求姑媽把她的小金盒給我們看一眼,但姑媽從來都不答應。她總是說我們還小,什么都不懂。
姑媽是位沉默寡言的老人,終于經(jīng)不住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懇求,同意了給我們看看金盒子。她小心地把那金盒從脖子上取下來,平攤在她老樹皮一樣的手掌心里,然后用指尖輕輕地往里一壓,蓋子“啪”的一下子就彈開了。
我們幾雙眼睛一齊往里搜索,可是里面沒有什么男人的照片,連一張發(fā)黃的小照片也沒有。只有一根長發(fā)靜靜地躺在里面,這是一根普通的女人的長發(fā),被打成一個蝴蝶結(jié),我們不由得將目光轉(zhuǎn)向姑媽,失望地問:“就只有這根頭發(fā)嗎?”
姑媽微笑著環(huán)視著我們,她溫柔的目光在我們臉上一一滑過,然后靜靜地回答:“是啊,就只是這根頭發(fā),這是當年我頭上一根最普通的頭發(fā),但是它卻系著我一生的命運?!?/p>
說到“命運”這個詞,我們不約而同屏住呼吸。姑媽繼續(xù)說道:“說的更確切點,是這根纖細的頭發(fā)讓我決定了我的愛情。
這根頭發(fā)是我19歲那年的一根普通頭發(fā),那個愛我的男孩也不到20歲。他是個英俊的少年,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非常地愛我。他總是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些甜蜜的話。我相信他說的都是真心話。說到我的感覺,我當時雖然不好意思對他說同樣的話,但我從心眼里知道我能相信他。
有一天,他邀請我到山上去遠足。他父親經(jīng)常到這座山上狩獵,因此,在山間蓋了個小茅屋,偶爾在那休息。出發(fā)前,他告訴我到山上路程有點遠,我們當天必須在這間小茅屋里過夜。這讓我在心里猶豫了很長時間。我知道我的父母肯定不會讓我跟一個男孩子一起單獨在山里過一夜。但我真的很想跟他一起爬山,于是我就對父母撒謊說要到一個女友家里去玩,晚上就睡在女友那里,父母這才讓我去。
睡覺的時候到了,這是我最怕的時刻,我的心跳得格外快。我害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我不知道如何拒絕他。只見他細心地在不大的小屋里給我布置了惟一的一張床,然后他在廚房的爐邊騰出一快空地給自己弄了個地鋪那地鋪很簡陋,睡上去肯定不會舒服。我睡的小屋和他睡的廚房之間有一扇門,這時我發(fā)現(xiàn)門上的插銷還沒有插好。同時門的鑰匙就在鎖眼里插著。
我要不要把門給反鎖上?我要是鎖門的話,他在廚房里肯定能聽見鎖門的聲音。聰明的他肯定明白我為什么鎖門。
那樣的話他一定會感到很傷心。我有必要如此明白地表示,我懷疑他帶我來小屋里過夜的最終目的是一夜風流嗎?我是那么愛他,怎么舍得傷害他?但不這樣做,萬一半夜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該怎么辦?
我坐在床邊咬著頭發(fā)想了又想,突然我想到了一個辦法。我決定把自己鎖在小屋里,但不是用門閂或者鎖什么的。我輕輕地踮起腳尖走到門后,然后從我的頭上扯下一根長發(fā),把它纏在門的把手和那只鐵鎖上,我繞了好幾圈,然后把門輕輕地合上。我知道這其實只是一根頭發(fā),根本擋不住什么,只要他輕輕一拉門頭發(fā)就會斷掉。但這是我想到的惟一不傷害他的自尊又能保護自己的辦法。
我睡在床上,耳朵傾聽著門外的聲音。他先是在廚房里走來走去,然后脫下笨重的鞋子,把衣服放在凳子上,接著我聽見他在地鋪上翻身的聲音。我屏住呼吸,擔心他會走到我房間的門口來。但始終沒有,他一直沒有靠近我的房門。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那邊變得寂靜無聲,慢慢地我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他睡著了。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自己也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纏在門上的那根頭發(fā),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頭發(fā)完好無損地還纏在門鎖上,我把這根頭發(fā)取下,收藏起來。在我心里這根頭發(fā)勝過了我的生命中的任何其它的東西,它讓我知道他是怎樣一個品德高尚心地純潔的男孩。就是這樣一根頭發(fā),把我和他永遠緊緊地連在一起了。再后來,我們都長大了,我們結(jié)了婚。他就是我親愛的丈夫多烏格拉斯,也就是你們的姑夫。他是給了我一生幸福的男人。那根細細的頭發(fā),看上去那么的纖細無力,但是它卻維系著我和你們姑夫的整個命運?!?/p>
姑媽的故事說完了,我們卻沉默了。真正的愛情不是轟轟烈烈,有時就在一根普通的頭發(fā)上面系著呢。
文/張榮杰摘自《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