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笑 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計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 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
清風笑 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蒼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這是一團舊文字纏成的亂麻,可以吟,可以唱,不要試圖理解。
想解也可以,那就要冒著搬起石頭砸腳的危險。
依稀覺得,這歌里講到了刻舟求劍的豪杰,講到了坐井觀天的俠士,講到了守株待兔的英雄,講到了掩耳盜鈴的圣賢,講到了一生負氣成今日,講到了四海無人對夕陽。
說是滄海一聲笑,其實,笑的豈止是滄海。
滄海笑,孤舟沒。
蒼天笑,雷電作。
江山笑,巖俱墮。
清風笑,花亦落。
蒼生笑,怕是無嗔無恨無因果。
這樣的曲調,這樣的詞,該配什么畫面,才好拍成一首MTV,我是不太曉得的。
大漠中飛沙走石的身影,該算是酷斃了,然而在這里出現(xiàn),必然是露怯的;竹林中撫琴作歌的身影,該算是帥呆了,然而在這里出現(xiàn),必然是裝蛋的——也許就應該是那夕照下的潯陽樓,題詩的黑胖反賊興致勃勃漸行漸遠,壁上淋漓著一大灘的郁悶;或者是紫禁高墻外小巷深處的大酒缸,三四張知己的老臉圍映著一點燭光,都是做了一輩子風塵俗吏此刻卻想做酒國王侯;又或者,索性是在一個舊案子上散漫地看去,禿的筆,殘的硯,風化龜裂的墨塊和蒙塵的信箋,讓人遙想起這里曾經(jīng)描摹過什么樣的紙上河山。
最早是在一輛出租車上,很幸運地聽到了許冠杰版本之外的《滄海一聲笑》,開金口是三位“天才老妖怪”,這本是人家評李敖的話,然而用在這里也是合適的——黃霑之老氣橫秋,羅大佑之妖言惑眾,徐克之精靈古怪,都該算是首屈一指了吧。他們湊到一起,分不清誰家是要變的滄海,誰家是新?lián)Q的桑田,只覺得世間創(chuàng)痍盡匯于斯,世間性情亦盡匯于斯。如果要拉一個襟懷同等浩瀚,性情同等慧黠,歌喉同等沙啞,背影同等蒼涼的老家伙進來,恕我唐突,應該是紹興的周樹人先生吧。他們站在一起,不會是關公戰(zhàn)秦瓊般的冒昧,相反,應是如逢故友對殘杯,萬般心事一般揮的。
黃霑這樣的鬼才,敢拿古曲《將軍令》譜出節(jié)節(jié)斷作金石聲的《男兒當自強》,敢在電影《西楚霸王》里杜撰出那樣感天泣地的秦風楚歌,他為什么沒去為魯迅的舊詩譜曲呢?這是我真想埋怨幾句的,就象我也奇怪周星馳為什么不去主演魯迅的小說集《故事新編》——那里面的后羿,大禹,老子,莊子,墨翟,直到眉間尺和伯夷叔齊,哪個主人公是他吃不透拿不下的?
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
魯迅的這兩句詩,正可匹敵那滄海上的一聲笑。
想起了這一聲笑的真正出處——電影《笑傲江湖》。那是真正成功的改編作品,可與王家衛(wèi)的《東邪西毒》,程曉東的《東方不敗》,王晶的《鹿鼎記》《神龍教》并立無愧。從大處說,將日月神教塑造成苗族蠻子的圣教,以之對抗名門正派的中原文化,是真正體驗了金庸的思緒情懷。從小處說,午馬林正英兩位老腕扮演的曲洋劉正風,舟沉路斷,卻還在波濤間吟嘯自雄,足以提醒每位觀眾,金庸寫的是《笑傲江湖》,不是《傲笑江湖》,先要放開一切江湖心事,付萬頃煙波于一笑,然后不傲也傲,不雄自雄。
11月24日,黃霑病逝。紅塵萬丈待我長袖一揮,滄海一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