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那邊,有個聲音很溫暖
兩年前的秋天,我給那個海濱城市的一家生活報投稿。半個月以后,我收到了樣報,在隨樣報寄來的信件中,我看到了編輯劉茜的名字,她在報社的短箋上給我寫了幾句鼓勵的話,并夾寄了名片。
我于是更勤奮地寫稿,那些稿子,全是一些走在四月泥濘里的憂傷。每一次用稿之前,劉茜都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某篇稿件用在哪一期哪一版。劉茜的聲音很溫柔,不,溫柔這兩個字不能表達她那種聲音,反正,我喜歡劉茜的聲音。有好幾次,我都在電話里給她表達謝意。劉茜說,別謝了,朋友之間是不用說謝的,況且,你為我們報社提供了好稿,我應(yīng)該替讀者對你說一聲謝謝的。
有一天深夜,劉茜打來了電話,問我,你的稿子都是真的嗎?你是不是真的離了婚?
握住電話,我支支吾吾,淚水在眼眶里轉(zhuǎn)動。傾訴的欲望海水一樣漫上了心靈,那一夜,我告訴了劉茜我心靈世界里的全部秘密,還有我的痛,我的淚。
在兩年前的暮春時節(jié),我同楊走到了婚姻的盡頭,三歲的兒子跟著楊生活在一起,也成為了我心中無限的牽掛。
電話那邊,劉茜的聲音春水一般溫暖過我的心靈。她說,你相信吧,如果兩個人真的相愛,滄海桑田,她也會在你身邊相守,這就是常說的緣。緣去緣來,好比花開花謝。如果你同楊真的不能復(fù)婚了,你應(yīng)該感謝她,為什么呢?因為她把你送了一程,下一站,說不定有另一個女人的手向你伸出,走完后面的路。
她的一番話,使我浮躁而又落寞的心突然變得安靜而又溫暖。我的心情變得晴朗了起來,每天上班,節(jié)假日外出采訪寫稿,我感到了生命原本是那么美麗而又豐盈。
除夕之夜,我看見了真實的姐姐
我常常給劉茜打電話,每一次都是她接的電話。我開始疑惑了,她的丈夫,孩子呢?
有一天,她告訴我,她比我大,家里沒有弟妹,就叫她姐姐吧。我很高興,從此,劉茜便成為了我的姐姐。
每天下班回家,在這個城市的萬家燈火中,我在樓下看見自己那扇沒有燈光的窗戶,一種致命的孤獨感籠罩著我。而當(dāng)我旋轉(zhuǎn)鑰匙打開家門,冷冷清清地氣息再次讓我漫起傷感的潮水。茫茫人海啊,到底有哪一條航線能讓我平安抵達愛人的心海?
我在電話里對姐姐傾訴,為什么愛上一個人是那么艱難,同妻離婚以后,先后有幾個女人走進過我的生活,卻總是走不進我的心靈。姐姐很安靜地聽我的宣泄,有時候電話里一小會兒的沉默中,我能夠聽見姐姐的呼吸。
姐姐成了我在海那邊的安慰天使。有時清晨起床,我第一件事便是給姐姐打電話,我側(cè)耳細(xì)聽,在電話里隱隱約約聽到了鳥語啁啾。姐姐說,窗戶開著呢,為的是讓你聽見鳥語。在清晨藍藍的空氣里,我的肺葉一下萌發(fā)出闊大的綠色葉片。我說,姐姐,今天天氣真好。
去年冬天,我外出時遭遇一場車禍,在醫(yī)院病床上,我給姐姐打了電話,她焦急地反復(fù)問道:“嚴(yán)重嗎?不會有什么問題吧?”我在醫(yī)院里常常接到她關(guān)切的電話,有姐姐的聲音在身邊圍繞,我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很安靜,還抽空寫了幾篇散文。
出院了,我打電話告訴姐姐,她又問,有什么后遺癥嗎?千萬要小心啊。我突然想流淚,姐姐,那一刻我觸摸了你善良的心靈。
姐姐的問候,每一個字都浸透了關(guān)切。她的語氣有時候讓我感到遠(yuǎn)在天邊,又近在心靈。
在那個遙遠(yuǎn)的海邊城市,我眼前無數(shù)次浮現(xiàn)出一個家庭主婦在菜市上挎著菜藍穿過人群的身影,姐姐的笑容安祥柔和,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海風(fēng)撩動她的長發(fā)。
我內(nèi)心空白的墻壁上,開始張貼一個模糊而又親切的影像,她就是姐姐。姐姐,即使你生活真的與我毫無關(guān)系,我也要把你供奉在我空空的墻壁,像蒙娜麗莎的微笑,安撫著我的心。
有一天夜里,我夢見了姐姐,她在海邊一個人走著,忽然轉(zhuǎn)過身來朝我莞爾一笑,仿佛陽光下突然綻開的花朵。醒來時,我的淚水一下流了出來。
我給姐姐打電話,告訴她,我在夢里見到她了。姐姐驚喜地問:“真的嗎,真的嗎?那我是什么樣子呢?”我告訴她,在夢里她的情景。姐姐沉默著,她說:“這樣吧,我給你寄一張報社人員的合影,你猜猜看誰是我,也考考你的眼力?!?/p>
我等著她寄來的照片,我聽到了列車駛過的聲音,綠色郵箱正護送著姐姐的照片抵達我的城市。
一周過后,我收到了那封信件。我在單位大院里的樹陰下拆開信件,一張照片滑落出來,我一看,照片上有六、七個女性,我的目光帶電,一下認(rèn)出了前排右三的一個便是姐姐。我同姐姐的相識,永遠(yuǎn)是神秘而又充滿天意的,這玄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我興奮地?fù)芡私憬愕氖謾C,告訴她,我見到她了,同我想像中的姐姐穿過重重夢境,疊映在一起了。
姐姐的聲音里有感動,她說,真的,我相信你的眼力了。
晚上,我捧著這張照片,望著照片上的姐姐,心里百感交集。我把照片放在枕邊,枕著照片進入夢鄉(xiāng)。
春節(jié)到來了,我又是一個人窩在屋里不出門,因為我害怕孤獨。我試著給姐姐打電話,姐姐說,她一個人在家度過除夕夜。
窗外,城市里開始燃放煙花,天空被照得五彩斑斕。新年的鐘聲敲響了,我同她相互祝福著新年的來臨。她告訴我,海濱城市正在下雪,那是一場祝福世界的雪吧,紛紛揚揚的灑滿了那座城市,也飄滿了我的心靈。
我問:“姐姐,你為什么不回家?”
姐姐在電話里突然有了輕微的抽泣聲。她告訴我,她已經(jīng)同丈夫離婚十二年了,十二年里,她同兒子一起度過。
姐姐的隱情令我猝不及防,而又似乎早在預(yù)料之中。在這之前,我已經(jīng)從電話的交談里隱隱約約感到了姐姐內(nèi)心流露出的一絲傷感。
我突然感到自己太殘酷,在這新年來臨的夜晚,我一下撕開了姐姐埋在心間多年的傷口,讓姐姐一個人舔傷。
讓愛隨風(fēng)而逝,避免一場心靈的災(zāi)難
自從知道劉茜的隱情以后,我再也不能平靜了。每次拿起電話又放下,我的心成了無舟可渡的島嶼。
每天一遍一遍的思念成了我的功課。我常常凝望著地圖上那個藍色的海灣出神,海水蒼茫,渤海之濱的城市啊,今夜的萬家燈火,我的靈魂又一次破窗而出乘風(fēng)飄游到了你的上空。我內(nèi)心單薄的紙張,被渤海灣的海風(fēng)掀動得嘩嘩作響,誰能抵達安居我的靈魂深處,姐姐?
我的心開始疼痛。晚風(fēng)來急,風(fēng)起云涌,我的情感開始堆積,姐姐,這是一個虛擬的故事嗎?我徘徊在夜幕低垂的街頭,我借著一根煙的光亮,去穿越那沒有路燈的小巷。
有一天,我忍不住心中的牽掛與思念給她打電話。短暫的聊天過后,我說,姐姐,我想你。她微微一驚,說,你想吧。
第二次,我說,姐姐,我喜歡你。她語氣很輕,說:“真的嗎?”我把手貼在胸口說:“真的,姐姐?!薄澳闶遣皇前呀憬惴旁谛纳向?qū)走過去帶給你的傷痛?”她試探地問。
不!我告訴她,曾經(jīng)認(rèn)為,已經(jīng)為愛死過一次,內(nèi)心的火種已隨風(fēng)飄散,可現(xiàn)在它又熊熊燃燒。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這是幸福的,不要逃亡啊,姐姐。
我的內(nèi)心膨脹著幸福,姐姐,是不是在天涯等我的那個人?我對著滿天星光的夜空發(fā)呆,總感到有個聲音在若有若無地呼喚著我。姐姐的城市,散發(fā)著蘋果的香味兒。
我真想把那個在內(nèi)心里翻滾旋轉(zhuǎn)的字對她吐出口,然而,我膽怯而又怯懦了。我害怕一旦大幕拉開,從此以后我和姐姐純真的情意將被玷污。
但,姐姐,我是真心的啊。我在電話里告訴她,我要去海濱的A城,我準(zhǔn)備辭職到A城找一家媒體打工。她問:“為什么呀?”我說:“就為了見到你,為了天天在你身邊。”
我在內(nèi)心里堅定了要去A城,那將是我生命中最后??康陌?,我生命中最后的諾曼底。
國慶長假,我買好了重慶到A城的機票。就像面臨一場戰(zhàn)斗,我的心情在盼望著黎明前的出發(fā)。
在浪潮一般起伏的北方口音里,我一個人來到了她所在的報社,一打聽,才知道她已回到北方一座城市看望兒子去了。
這座喧嘩的城市一下成了一座空城。
我一個人來到海邊,海水正藍,我打她的手機,她一直關(guān)著機。一直到夕陽西沉大海,我才失魂落魄地在這個城市飄游。
北方明珠的A城,璀璨的燈光訴說著她的繁華輝煌。我突然感到,這只是一座別人的城市。我兩袖清風(fēng)地在這個城市行走,望著她高聳入云的大樓,我感到了虛幻與空空蕩蕩。
姐姐,你是故意在躲我嗎?
站在賓館的大樓頂端,望著A城的燈火,我的眼前模糊一片。
劉茜,也許你的離去輕輕地改變了我們的命運,就像兩條平行的軌道,永遠(yuǎn)地凝望卻不能相交。
我決定回家。
飛機飛臨重慶城上空,我一眼望見了奔騰的長江水,熱淚再一次淌滿全身。我永遠(yuǎn)無法說清, 這是一次什么樣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