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法國小鎮(zhèn)上共有3家電影院,其中最小的一家專門放映探索性影片,也就是那類不被廣大觀眾贊賞的藝術片。
這家小影院設施陳舊,總有一股發(fā)霉的味道。我卻經常光顧這里,不僅為了那里令我感興趣的影片,還有另一個特別的原因:在那殘破陳腐的氣氛中,存在著某種神秘感,以及一個不可忽略的細節(jié)——售票窗口總坐著一位中年女人,有一頭深棕的長發(fā)、一張蒼白而精致的臉,線條十分古典。
這個女人和她的工作場所一樣“另類”:無論春夏秋冬,她的頭上總戴著帽子。帽子的款式數不清,大多是上個世紀前半葉歐洲女人戴的樣式,雖然陳舊,卻不失優(yōu)雅,帽檐上配有絲帶和花朵,有時還配著掩面的紗網。那些帽子美得夸張,令人時而聯(lián)想到歌劇院,時而聯(lián)想到貴族的晚宴,時而聯(lián)想到皇族的婚禮或葬禮。因為她的面色蒼白,更顯得冷漠,她的嘴唇總是涂著暗紅的唇膏。不知為什么,那女人很少對人微笑,總是用冷冷的目光盯著買票的人,仿佛是回敬人們眼中的驚訝。
我總是很善意地望著她微笑,讓我的眼神傳遞給她的不是詫異,而是贊美。終于有一天,她給了我一個柔和的笑臉。
如口今的歐洲女人不再崇尚女性化的著裝方式,而是以隨意、休閑為目標,不愿意穿得過分隆重,更很少戴古典風格的帽子。有時在巴黎、米蘭等大城市,偶爾能在個別街區(qū)看到打扮得很古典的女人,仿佛是從電影、小說或油畫里走出來的,人們把她們當成街景的一部分來觀賞。而在卡泊這樣一個山區(qū)小鎮(zhèn),大多數人都喜愛登山、遠足、滑雪、攀巖等體育運動,身上穿的也總是半運動半休閑的服裝,那些衣服大多是用新式面料制成,價格不低,并且有流行的晶牌和款式;平日走在街上,很少看到穿禮服戴禮帽的人。
記得幾年前我第一次來到小鎮(zhèn),身上穿著一件長的羊絨大衣,走在街上十分不自在,立即去買了一件新款的羽絨衣穿上,才有了人鄉(xiāng)隨俗的感覺??晌倚睦镆恢痹谶z憾,有時打開衣柜,一件件地擺弄那些心愛的長大衣,不知何時才有機會穿!每當我見到那位賣電影票的女人,總不禁對她有敬佩之情,甚至偷偷分享她那份我行我素的快樂,好像她的帽子是與世俗的一點點小的抗爭!
其實,我一向認為女人被美麗的衣物吸引是人之常情,而最能讓女人顯示其美的衣服往往是女性化的款式,即使不合時尚又有何妨?法國女人是被慣壞了,她們一直都擁有世界上最華美的服飾,永遠是最新潮的;可如今她們竟然把講究穿戴視為落伍,總怕別人說她們穿得‘‘過分’,好像、那樣比賣身還卑下。想想我們這些“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中國女人,幼兒和少女時代只穿藍、灰、綠這類顏色,與男孩子沒什么區(qū)別;到了青年和中年時代,才開始穿些鮮艷的色彩。我們總會被那些五彩斑斕的服飾所吸引,尤其是女性化的款式,曾經令我們如此向往。只要美麗,怎么穿也不過分!
每逢周六上午我都去集市上買新鮮的蔬菜和水果。這一次,我決定試試自己的膽量——我要生平第一次“招搖過市”。吃過早餐,我開始打扮自己:上身穿一件深紅色的織錦緞的中式長外套,下面配一條黑色真絲七寸褲,上衣的盤扣以及袖口和下擺的包邊是用同樣的黑色真絲做成的。腳上穿一雙與上衣同色的平底鞋。臉上畫了淡妝,頭發(fā)盤在腦后。我還特意找出一只竹子編的菜籃。鏡子里的我比平日略顯老成,但是漂亮。
這時,女兒和先生從樓梯上走下來,兩個人都睜大眼看我,齊聲問道:‘你去哪兒?”我從容不迫地回答:“去買菜。”他倆竟笑彎了腰,先生還說:“畫里走出來的仙女還會趕集?!”
集市在小鎮(zhèn)的中心。我把車停好,拎著菜籃,從一家家攤位前走過。偶爾與熟人打招呼,發(fā)現他們總要發(fā)一會兒呆才認出我。我心里有一種類似于孩子惡作劇的喜悅,這比那些贊美的目光和語言帶給我的快慰更大。
不遠處走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頭上頂著一只花籃般的帽子。我迎上前去,她的眼神仍舊是冷冷的;可當她認出我的時候,目光中閃爍出喜悅的光芒。與往常一樣,我們只簡單地說聲:“你好!”然后緩緩地擦肩而過,卻同時轉回頭向對方會意地一笑。
這時我聽到身邊一個男子的聲音:‘要是所有女人都打扮得這樣美來買菜,那我天天都來趕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