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市場門口

人群中這些浮動的面孔：密密麻麻的

呆滯、麻木、炭火一樣地半暗半紅

歲月剝落的灰塵、時光緩慢的黑

都深深地鎖進(jìn)他們眉宇的深處

這是秋天的一個下午，在河西村

在勞動市場的門口，我看到眾多的民工

散落在路邊：他們?nèi)艘换?，五人一?/p>

就像菜市里沾著泥水的土豆，待價而沽

當(dāng)我穿過去，聽到他們粗俗地說話、打呵欠

蒜味、汗息，口臭……這些真實的氣息

讓我想象得到生活的胃潰瘍、口腔疾病和肺

部的陰影

也想象得到他們一定夢過黎明的曙光

夢過飽滿的口袋、家鄉(xiāng)的炊煙、燈盞和雨水

……哦，我就這樣穿過去了

穿過這一片我素不相識的黑壓壓的蟻群

這時候，我想說：真的，我愛!

白描

我四十多歲的姑父，這個巧手的開鎖匠

卻被生活一次次地拒于門外：為下崗的老婆

發(fā)愁，為兒子的大學(xué)費用苦惱

為廉價的面包卑微地奔跑……

事實上，他不僅僅是一個巧手的開鎖匠

還做過報販、搬運工、腳踏三輪車夫……

所以，不要我詳盡地描述

你就能想象得到：歲月的降霜和積雪

堆在他的頭上。生活的利刃和針

深深地刺進(jìn)他溫?zé)岬娜饫铩?/p>

而且，他還常常睜大著雙眼在夜里失眠，

躺在床上，他在黑暗中擠壓著自己

就像他在白天里、在人流中擠壓著自己

擠壓著他身體內(nèi)的水分、鹽、熱血和信心

直到把他整個人擠壓成一把生活的鑰匙

也打不開歲月生銹的鎖孔

故鄉(xiāng)

當(dāng)我寫下：故鄉(xiāng)，不僅僅意味著鄉(xiāng)情 失眠

思念和淚水……還有那些無可避允的傷痛

比如莊稼地里一千條蠕動的青蟲

比如欠收時節(jié)一千雙欲哭無淚的眼睛

秋涼了。我看到比黃花清瘦的妹妹

不到十八歲就披上了半喜半悲的嫁妝

天晴落雨。父親的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又開始發(fā)芽

他的胃，被生活的雨水洗白

被村莊、糧食和土地絞得一陣陣地疼

我記得奶奶的生命之燭，被風(fēng)吹滅的那個夜

晚

她在哮喘：劇烈。持續(xù)不斷。多少年來

她就這樣一聲聲地咳、咳。直到用盡一生

也沒有把生活的暗傷：那些肺部的淤血

一口口地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