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妍是在凌晨醒來的,雖然具體的時間不詳,她還是聞到了春天的味道。那種清新的味道從窗外的灌木叢中飄來,一縷一縷。那時,梅妍看了一眼房門口的那株橡皮樹,葉子卻掉光了,僅有的幾點綠芽也在枯萎。并不明朗的黃色燈光里,似有一種沒落的味道。它正在春天不合時宜地死亡。
梅妍慵懶地在床上看亦舒的《喜寶》。梅妍喜歡看亦舒,她的許多作品像她心中盛開著的詭異而又迷離的花朵。從去年秋天開始,梅妍就看《喜寶》:喜寶從珠寶行里挑最大的鉆石戴在手指上,俗氣而溫情。后來的喜寶沒有了愛情,但喜寶還是說:“如果沒有很多很多的愛,有很多很多的錢也可以……”
梅妍想笑。房間里卻是空蕩蕩的。沒有愛,有許多的錢有什么用呢?終覺是自言自語。繼而又是漫長的一段時間??傊?,直到她看完《喜寶》最后一節(jié)時,已近中午。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但梅妍不覺得。她有的是時間。不像商丘,只有他才覺得時間不夠。每天在時間的間隙里,才會給她打電話:“梅妍,在干嗎?……”話還沒有開始就要結(jié)束,“我沒有時間和你聊了,我要趕飛機(jī)。想你?!贝掖业貟炝穗娫捄?,商丘就在從東半球飛往西半球的航班上了。握著話筒,梅妍內(nèi)心的孤獨又一片一片散開了。
梅妍已經(jīng)不記得是什么時候認(rèn)識商丘的。是在認(rèn)識百翔之后,大概也有5年吧。那時,她像一棵正在開花的樹,期待著陽光和水分。相見的場景還是那么熟悉,雖是俗不可耐的片段:那時,她在一家網(wǎng)絡(luò)公司上班。初見百翔時,他步履匆匆地沖進(jìn)即將關(guān)門的電梯。看見他,她急忙用手擋住了正在合上的門,只為等他。他有點不好意思,朝她淺淺地笑。在不到兩平方的空間里,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彌漫。雖完全不像一個居家男人,卻是少女心中千百遍夢想過的人。她在18樓先下了。他又是淺淺一笑。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而且在一起的時間還沒有3分鐘那么長,卻似乎決定了她的一生。
無端地愛上,卻是暗戀如刺。在她年輕的心里知道是不可為的。因為后來他到她們公司辦事時,剛好是她接待的。他卻似乎和她從沒有見過。她婉轉(zhuǎn)地說起那次電梯的事情,他卻不記得。她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再后來是在“綠蔭閣”,她親眼看到他將一顆梅子送入另一個女人的嘴里。在女人揚(yáng)起的笑聲里,她埋藏在心中8個月的夢想徹底地碎了。那時已經(jīng)是冬天,她覺得自己在衰老,愛情也已經(jīng)死亡。那年,其實她只有23歲,依然如花的年齡。
漸漸地,再也愛不起來了。她試著小心翼翼地接觸過兩三個男人,想從那種刻骨疼痛的感覺里出來。委屈地想:不就是一生嘛!找個好男人嫁了算了。但每當(dāng)這種想法產(chǎn)生的時候,另一個念頭馬上就來了:沒有愛,生活會是多么可悲。因為不想背叛自己,都放棄了。直到遇到商丘。
起初,也是有愛的。商丘是她的客戶,經(jīng)常到她的公司聯(lián)系業(yè)務(wù)。在他身上,她仿佛看到了曾經(jīng)某個男人的影子,在她看來,商丘的出現(xiàn)是一種宿命,是命運對她的恩賜和補(bǔ)償。她知道他也喜歡她。他對她的迷戀一直寫在臉上。
他開始頻繁地約她。送俗氣的玫瑰給她。雖然她不喜歡玫瑰,但還是被他的誠心所感動,一點也不愿意去拒絕他。
那時,她還住在城郊,每天上下班要轉(zhuǎn)三次車。認(rèn)識了商丘,他開始用他的富康車接她,開始用他有力的雙手?jǐn)埶霊?。在她整潔但狹小的房間里或車上的座椅上是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環(huán)繞她的細(xì)腰,是長時間的接吻和擁抱,是青春的迷戀和纏綿。他的舌頭如簧,手掌溫?zé)嵊辛?,全部是她喜歡的。她的心慢慢地溫暖起來。
這樣過了兩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公司到上海,梅妍辭了職,跟他一起走。因為商丘說:“我需要你,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嗎?”沒有拒絕的理由也沒有想過去拒絕。點點頭,辭職。誰也挽留不住。
商丘還是天南地北地跑。梅妍一個人在上海的日子,除了看亦舒就是去花市,她喜歡那些室內(nèi)植物。很少有陽光,它們也能長勢良好。她買了一盆橡皮樹,喜歡那種纏繞在一起的枝干。時不時地,在看書的間隙里,她會去看看它,然后加點水。但還是有一種無法排遣的孤獨。
他能夠給予她的歡愛也漸漸變短。每次,他都像不速之客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沒有鋪墊,在時間的間隙里倉促地完成著一切,再也沒有曾經(jīng)的從容。
忙完后,她看著他風(fēng)塵仆仆的一張臉,心疼的同時還是會想起曾經(jīng)的日子。對他說:“有這么些錢也夠我們過幾輩子的了?!鄙糖饏s倒在床上,是疲憊的酣睡。
他太在意他的事業(yè)或者說是錢,她知道,于是所有的抱怨放在心里。
心中猶存幻想:也許過了這陣子就會好起來的。他也總是充滿愧疚地對她說:“等以后,我們有了很多很多的錢,我們就到鄉(xiāng)村去買一套很大很大的房子。明年春天我們就結(jié)婚。你給我生一大群孩子,我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和你做愛?!蹦菚r,她躺在他的身邊,看著麻質(zhì)的窗簾上淡淡的陽光漸漸地明亮起來。到底多少錢才是夠的呢?!
長時間的這種日子,梅妍覺得疲憊。后來,商丘每次來了,雖是像從前一樣溫暖的懷抱,梅妍卻感覺不到從前的溫度。她被動地接受著他給予自己的一切,淚水開始往下流。梅妍抬起頭看著這個熟悉的男人,他的表情讓她覺得陌生。
春天終于來了,春暖花開。那時商丘在多倫多,忙于一筆很大很大的業(yè)務(wù)。商丘打電話對梅妍說:“這筆業(yè)務(wù)做成了,我們會有更多更多的錢?!鄙糖鹫f,“梅妍,明年春天到來的時候,我們就結(jié)婚。好嗎?”電話的這端,梅妍堅決地?fù)u了搖頭,但商丘看不到。
一個人的一生有幾個春天?梅妍覺得整個的青春她都給了愛情,但收獲的卻不是愛。那天中午,梅妍合上《喜寶》。沒有愛,有再多的錢有什么意思。梅研終于走了,沒有怨恨。她看見橡皮樹上最后一點嫩芽也枯了。窗外,春天的陽光正濃,暖暖地流進(jìn)綠色的灌木叢中。梅妍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幾個春天后,這些灌木不知不覺已經(jīng)竄得很高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