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３年１０月１３日，陳曉玲以故意殺人罪被依法逮捕。消息傳出，知情者無不震驚：這可是個會寫詩的、年僅２１歲的美麗姑娘啊，她究竟做了什么，殺的又是誰？

尋夢北京城

陳曉玲的老家在豫西某縣農(nóng)村。２０００年５月，１８歲的她帶著深深的憂郁，帶著她自己寫的手抄本詩集，跟著堂姐阿蘭（化名）來到了北京打工。陳曉玲人長得淳樸可愛，詩寫得更好——上初三時便憑一首《老師頌》奪得本市“桐花杯”中學(xué)生詩歌大賽一等獎?？墒?，１９９９年１１月，就在她考入當?shù)匾凰鶐煼吨袑２粝氤蔀橐粋€女詩人的時候，父親突遇車禍身亡。陳曉玲只好輟學(xué)回家，與母親相依為命。但陳曉玲對詩歌的追求卻越來越虔誠。到北京后，在阿蘭男友的幫助下，陳曉玲和阿蘭在北京西客站西北側(cè)蜂窩路上的某賓館做起了服務(wù)員，月工資６００元，陳曉玲很知足。

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２００１年了。雖然工作順心，但陳曉玲卻日感茫然和悲哀：到北京之后她先后創(chuàng)作了近百首詩歌，但一首也沒發(fā)表。就在這時，６月初，她結(jié)識了來她們賓館采訪的、自己的老鄉(xiāng)、英俊瀟灑的《民生Ｘ報》的記者李劍力。半個月后，陳曉玲挑了十幾首詩歌讓李劍力指點，李劍力不由對她另眼相看，尤其是那首《思鄉(xiāng)》中寫到的“四野的草芽啊，你何時把囚在都市的鄉(xiāng)愁挑起來細晾”，甚至深深感動了他。

在李劍力的極力幫助下，十多天后，陳曉玲終于在《民生Ｘ報》發(fā)表了那首《思鄉(xiāng)》。陳曉玲對李劍力感激不盡，這可是她第一次公開發(fā)表詩作啊。

詩與愛齊飛

為了表示感謝，陳曉玲請李劍力吃飯。次日上午１１點，陳曉玲按時拔通了李劍力的手機，才知道他昨天下午被車撞傷了腿。李劍力租住的地方在距市中心尚有１５公里的東營村，是那種掏一百元錢就能租到的只有１０平方米的簡易房。陳曉玲給李劍力帶去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她趕到了東營，并連續(xù)照顧了他３天，直到他能正?；顒印?/p>

中間，陳曉玲問及李劍力來京原因。李劍力只是說為了逃避一樁不如意的婚姻。而實際上，他是為了逃避去年春天才結(jié)婚的妻子何某。李劍力是縣城某中學(xué)語文教師，酷愛文學(xué)，志趣高雅，但何某自私多疑，兩人根本沒有共同語言。

又過了兩個多月，陳曉玲對李劍力產(chǎn)生了一種別樣的情感。為了寫詩，為了一種說不清的理由，她干脆從賓館里搬了出來，租下了和李劍力相鄰的一間簡易房。這讓李劍力大喜過望。從此，陳曉玲和李劍力幾乎每天都能見面，除非陳曉玲逢夜班或李劍力到外地采訪。就這樣，兩個人快樂地、默默地生活著，相互關(guān)心著，一種淡淡的、誰也不愿說破的東西在兩個人的心田同時生發(fā)著。

在李劍力不遺余力甚至是請客送禮式的幫助下，陳曉玲的詩歌便不時地出現(xiàn)在一些小刊小報上。陳曉玲十分滿足，對李劍力的感情也越來越濃。

陳曉玲和李劍力的愛情就像冰山下的火焰，平靜而熾烈地燃燒著。這給陳曉玲帶來了巨大而美麗的人生體驗，更給李劍力帶來了不盡的工作動力，他的收入已由最初的千余元上升到１５００多元甚至３０００元，到２００１年１２月的時候，他已經(jīng)有了萬余元的積蓄。李劍力對自己及陳曉玲的明天充滿了信心；陳曉玲對李劍力，對自己實現(xiàn)“女詩人”的夢想同樣充滿了熱切的期望。幸福的日子飛快穿梭，轉(zhuǎn)眼間已是農(nóng)歷２００２年臘月了。除了李劍力和陳曉玲，同院的８名打工者都回家過年了。

除夕之夜，兩人真情流露。李劍力擁著陳曉玲：“曉玲，將來，不，最遲在你明年生日的時候，我一定幫你出版一本精美的詩集，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詩人。”“真的嗎，力哥？”李劍力不再說什么，只用溫熱的唇封住了陳曉玲的唇。是夜，陳曉玲向李劍力獻出了自己全部的靈與肉。

詩，嚇走了愛

春節(jié)過后，陳曉玲和李劍力開始公開同居。

愛情不是陳曉玲的全部，她依然還寫詩，寫了詩還讓李劍力找地方發(fā)表。只是，由于陳曉玲如今更多地沉溺于愛河，詩的水平整體下滑，雖然李劍力四處求情請客，但發(fā)表的數(shù)量還是越來越少，有時候一個月也發(fā)表不了一首，陳曉玲對此十分不滿，經(jīng)常指責李劍力在得到她之后就變了，不再鐘愛他們共同的詩歌了。

就在兩人因此開始磕磕碰碰的時候，一個大麻煩來了：２００２年３月底，陳曉玲懷孕了！李劍力幾次苦勸陳曉玲拿掉孩子，但每一次都遭到陳曉玲的激烈反對。她要用孩子拴住李劍力的心。

此時的陳曉玲已經(jīng)不滿足于在那些不出名的小報刊上發(fā)表詩作了，她要求李劍力把她的詩拿到像《中國青年報》、《詩刊》這樣的大報刊上發(fā)表。這是李劍力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陳曉玲就經(jīng)常因為這事和李劍力大吵大鬧，鬧得他心力交瘁。

８月初，已懷有５個月身孕的陳曉玲被賓館辭退了。

到了農(nóng)歷的９月２１日，也就是陳曉玲２０歲生日那天，兩人的愛情風(fēng)暴終于降臨了。當天，李劍力忙著采訪一個公司的老總，直到晚上９點多才疲憊不堪地回來。

陳曉玲生起了悶氣。李劍力陪著笑：“都是我的錯，你說你想要什么樣的生日禮物吧？”陳曉玲冷笑著伸出手說：“拿來吧——”“什么？”李劍力茫然地問?！霸娂?，你為我出版的詩集呀！去年的除夕之夜，你不是許諾要在我今年過生日時給我出一本詩集嗎？”李劍力釋然地苦笑：“那是我當時……腦子一熱……”“什么，腦子一熱？你就這樣欺騙我嗎？”陳曉玲憤怒了，操起李劍力的筆記本電腦狠狠地摔了下去。這電腦里面可存著他一年多來所有的資料??！李劍力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抽了陳曉玲一耳光，然后奪門而去，徹夜未歸。

這場風(fēng)暴之后，李劍力開始從心底里徹底冷漠了陳曉玲。而隨后不久，河南省教育系統(tǒng)開始推行“定崗定編”，所有停薪留職的教師均不在受聘之列。李劍力不敢再猶豫了，他知道在北京已經(jīng)找不到美好的未來了，他實在沒有勇氣拋棄固有的職業(yè)及合法的妻子而與陳曉玲這樣一個如此虛幻的女孩共度一生。１０月１４日，李劍力給陳曉玲留下了僅有的４０００多元錢和一封痛悔自責的長信，悄悄返回了河南虞城，回到了學(xué)校。陳曉玲讀完他的信頓時如遭雷轟：李劍力在信中說出了他已經(jīng)結(jié)婚的真相！這是一個比李劍力的不辭而別更致命的打擊。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詩一樣經(jīng)典的浪漫愛情之后竟藏著如此殘酷的現(xiàn)實！她恨李劍力的一切！此時，她想去做人流，但醫(yī)生說已經(jīng)太晚了。

２００２年１２月２０日，陳曉玲進入了預(yù)產(chǎn)期。除了恐懼和慘痛，她所有的就是千般恨萬般怨如浪如潮！更為不幸的是，由于年齡偏小，產(chǎn)道窄，２３日，陳曉玲只好又做了剖腹產(chǎn)手術(shù)， 產(chǎn)下了一個瘦弱的男嬰。在醫(yī)院住了８天，陳曉玲出院了。由于房東的拒絕，陳曉玲只好住進了一個小旅館，一天的費用就是５０元。就在舊痛未消之時，２００３年元月３日上午，陳曉玲的哥哥又把一個電話打給了阿蘭，讓她轉(zhuǎn)告曉玲：母親病危。陳曉玲頓時泣不成聲：自己生出了一個無法見人的孩子，可最親最愛的母親卻要離她而去了！無論如何都要回去?？陕焚M呢？她還欠著旅館近千元的費用呀！

就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旅館的老板找到了她，說可以出３０００元幫她把孩子賣掉。陳曉玲別無選擇，于當夜９點多孩子睡熟之后將孩子含淚賣掉。

夢里依稀情人淚

５日夜，一身憂傷的陳曉玲帶著自己賣孩子剩下的１６００元錢回到了河南農(nóng)村老家。

一個星期后，曉玲的母親病逝。葬過母親之后，陳曉玲不吃不喝、昏昏沉沉地一連躺了３天。而此時，一件令她難以啟齒的事情又發(fā)生了：乳房不斷有乳汁分泌。這都是李劍力留下的遺恨啊。一想起李劍力，陳曉玲心中頓起風(fēng)暴。她這時才想起自己所在的村子離他所在的縣城不過６０多華里，去找他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陳曉玲到了縣城后，問了好多人才找到了李劍力所在的ＸＸ中學(xué)。當時學(xué)校正上晚自習(xí)，陳曉玲小心翼翼地沿著一條花木掩映的小徑朝一幢教學(xué)樓慢慢地走過去。在離教學(xué)樓不足５０米的地方，陳曉玲忽然整個人都呆住了——她聽到了李劍力的聲音！他正在給學(xué)生講課。陳曉玲的心忽然疼得厲害，淚花頓時飛濺。

陳曉玲沒有勇氣直接見李劍力，當夜在一家小旅館里住了下來。天亮后，她決定先給李劍力打個電話，看他是什么態(tài)度。陳曉玲打通了李劍力的手機，李劍力急切地追問她在縣城的哪個地方。陳曉玲心里一暖，哭著說出了所在旅館的名字。

１０分鐘后李劍力就進了陳曉玲的房間。兩個人先是定定地互望了足有十幾秒鐘，然后抱頭痛哭。李劍力痛悔地說：“曉玲，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諒，我應(yīng)當一輩子受到良心的拷問。”陳曉玲聽到李劍力的這些話，心中積蓄了多少天的怨與恨漸漸消融，她嗚咽著說：“劍力哥，我也做了一件很對不起你的事情啊，我把……我把咱們的孩子給賣了……”“什么？我們的孩子？”李劍力驚詫萬分，“你在北京生了孩子？！”“你看！”曉玲猛地掀起上衣，原本光潔細膩的小腹上凸現(xiàn)著一條暗紅色的傷疤?！拔矣凶锇?！”李劍力一下子跪倒在陳曉玲的面前，將臉貼到了她的小腹上壓抑地痛哭起來。陳曉玲見李劍力對自己依然如此傾情，胸中頓時涌起柔情萬千。接下來，兩個人便開始極盡纏綿……

事后，陳曉玲哀怨地問李劍力自己今后怎么辦。李劍力為難地說：“因為我上北京，校領(lǐng)導(dǎo)十分生氣。我請了好幾次客，才剛上班不到兩個星期。還有，那個女人對我盯得也很緊……”不過李劍力為了安慰陳曉玲，答應(yīng)工作穩(wěn)定下來以后再想辦法。

愛之深，深至死

就這樣，一直到４月１５日，陳曉玲先后４次到縣城與李劍力幽會，每一次都要與之發(fā)生關(guān)系，每一次都追問自己的將來。這不禁讓越來越現(xiàn)實的李劍力對她由憐生悔：他后悔自己與陳曉玲再次有了這種不明不白的關(guān)系，更害怕校方和妻子知道這件足以使自己身敗名裂、前途無望的事實。于是，他開始關(guān)閉手機，開始躲著陳曉玲。恰在這時，從４月１５日起，為防“非典”，該縣開始在全縣范圍內(nèi)限制交通，所有的城鄉(xiāng)公交車停止營運。這成了陳曉玲進城找李劍力的最大障礙。

就在陳曉玲耐心等待的時候，５月下旬，一個殘酷的事實卻又將她嚇得魂飛魄散：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又懷孕了！天哪，剖腹產(chǎn)后還不到半年就懷孕是有生命危險的啊?？墒牵B作流產(chǎn)的錢都沒有。陳曉玲把心一橫，于５月２６日上午騎上自行車直奔縣城。

此次相見，李劍力滿心都是惶恐，他送來了６００元錢，停了連５分鐘不到就走了。這傷透了陳曉玲的心。

次日上午，陳曉玲一個人到縣醫(yī)院作了人流。躺在手術(shù)臺上，她的腦海里又一次浮現(xiàn)出自己在北京生孩子的悲慘情景，對李劍力的恨再也無法遏制。

進入６月之后，全國的“非典”疫情得到了徹底控制，縣城的一切隨之恢復(fù)了正常。

陳曉玲決定再次去找李劍力，她要他對她的今后負責。就這樣，從６月初到９月，她先后十幾次到學(xué)校去找李劍力。但李要么是避而不見，要么是冷臉相待，陳曉玲越來越絕望了。

９月５日上午，陳曉玲直接找到了李劍力的辦公室。咋一見陳曉玲，李劍力氣得臉都青了，他抓住陳曉玲的一條胳膊問她到底要干什么。陳曉玲一字一句地說：“我人是你的，我要嫁給你?！薄澳恰窃趺纯赡?！”李劍力咬著牙說。陳曉玲寸步不讓，“否則我就公開咱們的事?！边@是李劍力最怕的事情，他哀求說：“曉玲，你先給我?guī)滋鞎r間好不好？”陳曉玲同意了，但要求他往后不準再關(guān)手機。兩天后，陳曉玲給李劍力打手機問事情進行得怎么樣了。李劍力只是說“快了快了”。而實際上，他壓根兒就沒敢給妻子提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

眼看著幾個月過去了，盡管陳曉玲一再催促，但李劍力始終沒有一點進展。猶為嚴重的是陳曉玲流產(chǎn)的事兒早在村子里傳了個沸沸揚揚，陳曉玲的哥哥臉上掛不住了，９月１９日下午把她打了一頓。陳曉玲的心都要碎了，９月２７日上午，她又趕到了學(xué)校，李劍力不在，陳曉玲索性就一路打聽找到了他位于學(xué)校的家，敲開了門。開門的是李劍力的妻子何某，她一邊吃著哈蜜瓜一邊警惕地問：“你找誰？”“我找李劍力?！标悤粤岵槐安豢旱卣f。“你是什么人？”何某說著回頭憤怒地問李劍力，“快告訴我，這個女人和你什么關(guān)系？”李劍力嚇得不知所措，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心腸一硬，竟然用十分驚詫的口氣說：“我不認識她?。俊薄袄顒α?！”陳曉玲氣得渾身顫抖，她猛地從何某身邊擠了過去，沖到李劍力面前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李劍力捂著臉看了一眼何某，何某正冷冷地看他有何表現(xiàn)。李劍力狠狠心，一拳打到陳曉玲肩上，“哪來的野女人！”

陳曉玲哪里想到李劍力會打她，毫無防備的她身子重重地撞在茶幾上，然后和茶幾一起倒在地上，茶幾上切開的哈密瓜和水果刀一齊滾落在地上。

這一拳讓陳曉玲徹底絕望了，她恨他，恨得已不能再恨，便轉(zhuǎn)身抓起身旁那把足有七八寸長的水果刀，用一種令人心悸的聲音狂呼著“劍力”，直直地刺了過去。

李劍力只覺小腹一疼，便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陳曉玲看了一眼在地上扭曲著身子的李劍力，在何某的尖叫聲中又將水果刀向自己的小腹扎了下去……

當日下午，李劍力因被傷及脾臟引起失血過多而死亡，陳曉玲則在人們的全力搶救下活了過來。

〖后記〗

１０月１４日上午，筆者在看守所見到了陳曉玲。她一直都在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講敘她與李劍力的全部。

最后，筆者問她：“為什么非要殺死他？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陳曉玲突然淚流滿面：“我為他付出了我的全部，可是他竟然能說出不認識我的絕情話。凡是一個女人都不會容忍一個男人這樣回擊她?！鄙酝?，她又喃喃地說，“我這也是在給我自己找一個死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