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自殺了，懷著對丈夫、女兒的沉重牽掛，她去了另一個世界。還有１３天，就是她３１歲的生日。陳秀離去的那一天是２００４年２月１６日，重慶城春雨綿綿。癱瘓在床的張明國目光呆滯，他嘴唇翕動著，夢囈般地說：“秀，是我把你逼死的?！逼拮拥碾x去，讓張明國陡然感到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致命的孤獨。這些天來，他也采取一些方式試圖追尋妻子的腳步而去，可一直守護在他身邊的女兒哭喊著將他一次一次拉了回來。

愛人，今生我會攙扶著你

１９９５年６月，在一家百貨商場當營業(yè)員的陳秀同汽車司機張明國走進了婚姻的小屋。

婚后，小兩口恩恩愛愛過著日子。１９９６年９月，女兒張娟來到了世間。

１９９７年２月的一天，張明國陪同妻子上街去買餐具，在經(jīng)過一處石階時，他突然一個趔趄栽了下去，他掙扎著費了很大勁兒也爬不起來，陳秀驚問道：“明國，你這是怎么一回事？”張明國有些尷尬地嘿嘿笑著說：“沒啥，沒啥，腿部突然抽筋?！标愋惝敃r覺得釋然?？蛇@樣的事情又接連發(fā)生了幾回，連走在平坦的路上丈夫也莫名其妙地摔倒。

陳秀攙扶著丈夫去醫(yī)院，醫(yī)生診斷說他這種病是進行性肌營養(yǎng)不良導致的跛腳，醫(yī)生們對這種病也表示無能為力。在醫(yī)院，張明國每經(jīng)過一次治療，不到幾天病情卻更惡化了。

由于病情嚴重，張明國只好從單位辦了病退回家的手續(xù)，他患這種病根本不能開車。

張明國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到１９９８年３月，他已經(jīng)完全不能站立行走了，每挪動一步，都得雙手抱緊一個附屬物艱難地移動。

不久，張明國癱瘓在床，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了。

為了照顧丈夫，陳秀只好從單位辦了停薪留職手續(xù)。為了生活，她在家附近租了兩間房子開起了茶館。

有一天，張明國滿懷愧疚地對妻子說：“陳秀，這一輩子你嫁給我，受累了，我是來向你討債的??！”

“明國，那我也告訴你，既然做了你的妻子，我就要好好照顧你，你是來討債的，那我就是來還債的吧。”

妻子的話，感動得張明國淚流不止。

為情煎熬的女人無處訴說

陳秀經(jīng)營的茶館生意還能夠勉強維持，張明國整天躺在床上覺得太無聊，他提出幫妻子去茶館收錢，陳秀同意了。

在茶館，張明國便在椅子上癱坐著，基本無事可做，由于自己不能幫忙，這更刺傷了他的自尊心。他開始被這種心理折磨著，脾氣也越來越大。

有一天，一位顧客因為一件小事同妻子爭吵了幾句，在椅子上躺著的張明國順手操起一個杯子朝那人頭上扔去，那人的頭部頓時鮮血直涌，陳秀立即將那人送到了醫(yī)院。從醫(yī)院回來，自知理虧的張明國埋著頭，陳秀忍不住氣憤同他吵了起來。張明國說：“我是為你幫忙呀?！币娬煞蜻€不認錯，陳秀氣得哭了，她說：“明國，你在這里為我添亂，還是回去好好躺在床上吧?！?/p>

這句話又讓張明國心靈受了傷，他大聲叫罵了起來，他嚷叫著說：“陳秀，你讓我走，你一個人好在這里同別的男人調(diào)情是不是？”見丈夫說出這種不講道理的話來，陳秀更氣了，她蹲在地上哭著說：“張明國，你不講道理，你一個人過日子吧?！?/p>

張明國一下驚愕萬分，他沒想到一向善良體貼的妻子會說出這句話來。

這天晚上，張明國拉住妻子的手向妻子不停地道歉，他喃喃地說：“秀，我錯了，對不起你，傷了你的心，你不要離開我，你真的不管我了嗎？”丈夫的淚水汩汩而出，消融了陳秀心中的冰雪。陳秀抱住他的頭說：“明國，我也是氣你呀，你是我的丈夫，我怎能忍心離開你。”夫妻倆抱頭痛哭。

張明國依然天天被陳秀背到茶館里去，在那里，張明國才感到日子不寂寞。

張明國癱坐在茶館里神情恍惚的樣子令一些顧客感到奇怪。陳秀笑著介紹說：“他是我丈夫?！币恍╊櫩筒幌嘈牛f你這么端莊漂亮，不可能找這樣一個癱瘓男人吧。越解釋越糊涂，望著人們越來越好奇并帶著滿腹狐疑的目光，陳秀的心靈受到了傷害。

更令陳秀受傷害的事接連發(fā)生。一到晚上茶館關(guān)門時，總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在茶館門前逛來逛去吹著口哨一陣陣浪笑?！白甙?，陳秀，我們出去喝喝酒，解解愁?！辈粦押靡獾哪腥搜埶f?！罢埬銈兎抛鹬匾恍　标愋阏鹊?。這一幕正好被張明國看見，他氣急敗壞地準備去攻擊那男人，可剛一挪動便摔倒在地。

張明國痛苦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悲憤和屈辱讓他嚎叫出聲：“我是個廢人，是個廢人?。　?/p>

經(jīng)歷了這件事，張明國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由于身體的原因，夜里每當看見妻子眼里流露出來的渴望，自卑便一點一點啃噬著他脆弱的心。

起初，與妻子同房時，張明國還能夠勉強進行，可隨著病情的變化，他與妻子已不能同房了。

忍辱負重的女人堅守婚姻的承諾

張明國陷入了自卑的泥潭，不能自拔，他的脾氣喜怒無常。一方面，他感到自己片刻也不能離開妻子。另一方面，他又反復無常地用語言來傷害妻子。

他知道自己不能盡一個男人的義務，也不能在生理上滿足妻子，他的神經(jīng)整天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還患上了失眠癥，半夜里常常嘆氣。張明國被這種矛盾的心態(tài)折磨著，但他卻沒有一個傾訴與交流的人。每一次，當妻子主動找他聊天時，卻引起了他的滿腹疑心，這是不是妻子在外面找了男人回來后懷著歉意同他聊天。于是，他的火氣變得越來越大。

陳秀能夠理解丈夫的心態(tài)，可丈夫?qū)λ倪@種心靈折磨讓她快崩潰了。

２０００年５月的一天，陳秀壓抑多年的情感火山終于噴發(fā)了，她抓住張明國的手哭著說：“明國，我們離婚吧！離婚后，家里的東西歸你，我只要女兒，我還會回來照顧你……”

張明國驚異地望著妻子，一顆碩大的淚珠滾落出來。晚上，夫妻兩人都失眠了。

第二天下午，張明國在床上終于擠出一句話：“好，陳秀，我同意離婚！”他抓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陳秀一下伏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一旦真的面對“離婚”這個字眼，她心里還是刀割一般疼痛，她放心不下孤身一人的丈夫會怎樣面對未來的生活。

陳秀猶豫了，她對丈夫說：“明國，你要好好考慮?！?/p>

３天過去了，張明國對妻子說：“陳秀，我想通了，我不能耽誤你的前程，我真的同意離婚。”

這天晚上，陳秀哭著為丈夫做了可口的飯菜，她要讓全家人吃一頓“最后的晚餐”。第二天，她將攙扶著丈夫去辦理協(xié)議離婚手續(xù)。

晚飯時，陳秀為丈夫喂飯，張明國哽咽著吃不下去，他的淚水大滴大滴涌了出來。陳秀突然感到自己太殘酷了，這是同自己相依為命的丈夫啊，自己怎么能夠忍心拋開他，這是在“犯罪”啊，她心軟了，在心里放棄了同丈夫離婚的打算。

“明國，你吃吧，我不同意與你離婚了，我要照顧你一輩子，真的！”陳秀說。丈夫抬頭望她，淚眼朦朧，他大口大口地吃飯，很香的樣子。吃飽了，他說：“陳秀，不，你不要騙自己了，明天，我同你去離婚，你要答應我！”他抓住妻子的手，充滿了懇求的目光，面對那可憐而又哀傷的目光，陳秀心如刀絞。

晚上，陳秀同女兒長談了一次，當聽說媽媽要同爸爸離婚，女兒哭著說：“媽媽，爸爸多可憐呀，他又由誰來照料呀，媽媽，不要同爸爸離婚，我求你了！”陳秀抱住女兒哭了，她觸摸到了女兒善良柔軟的心靈，她沒有再同女兒說下去，女兒還小，有些話，她只能一個人憋在心里。

陳秀來到丈夫床邊，令她震驚的一幕出現(xiàn)了，丈夫正摸索著將電源線綁在手上準備自殺，她一下?lián)湎蛄苏煞颉?/p>

婚沒有離成，陳秀哭了整整一夜，她罵自己自私、殘忍，真的拋開丈夫，她的良心一輩子也得不到安寧。她翻開同丈夫相戀結(jié)婚的影集，往日的甜蜜伴著憂傷涌上心頭。望著躺在床上的丈夫，她走到床邊蹲下，將他的雙手捧在臉上撫摸著說：“明國，不離了，我根本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我?！?/p>

絕望女人泅渡不出心靈苦海

陳秀經(jīng)營的茶館生意越來越冷清，只好關(guān)門停業(yè)。２００２年５月，陳秀又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租了門面開了一家火鍋店。

店里請了幾個農(nóng)村來的年輕女孩當服務員，陳秀自己當師傅，為此她還專門向一位火鍋師傅學習了一個月。每天，她早早地去市場采購原料，一個人上灶，招呼客人，一天下來，忙得腰酸背疼。

火鍋店常常要到凌晨一兩點鐘關(guān)門，這時候，她數(shù)著一天的收入，心里的快意便會浮起。她躺在坐椅上，突然一下直不起腰來，她多想有一個人能為自己揉揉肩捶捶背，她禁不住黯然淚下。一想起癱瘓在床的丈夫，她又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開了門，張明國沒有睡，他睜著眼盯住她，那眼神有些恐怖?！瓣愋悖@么晚才回來，不要躲著我干那些事情，你把他帶回家好了，我心里還好受一些?！闭煞驉灺晲灇獾卣f。

陳秀感到莫名其妙，自己這樣苦和累，丈夫連一句起碼的問候也沒有，卻這樣冷語傷人，她哭著對丈夫提高了嗓門：“張明國，你不要太過份，我也是一個人，一個女人，我連自己的自由也沒有了嗎？我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

張明國始終懷疑妻子在外面有染，她一直在蒙騙著他。他被自己的這種想象折磨著，有時候甚至痛不欲生。他也不斷地平衡自己的心理，可卻越陷越深，心靈中無法擺脫那個“莫須有”的男人的糾纏。

陳秀每次深夜回家，總會看到丈夫那刺人的寒氣逼人的目光，她心如針扎。有時候，她也想坐下來陪丈夫談談心，甚至還想去請心理醫(yī)生給他治療。她責怪自己，整天忙于生意，除了每天３頓飯，安排大小便處理，同丈夫呆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然而，她實在是太疲憊了。有幾次，她安靜下來，同丈夫談心，可丈夫粗暴地用手一下掀開了她。

望著丈夫，陳秀突然感到他是那么陌生，只是一個冰涼的肉體躺在那兒。

在這種反反復復的摩擦之中，陳秀對丈夫的愛意一點一點在消逝。是的，她只是在全力盡一個妻子的義務照顧他，沒有了心與心的融洽交流，她同丈夫隔著一堵厚厚的墻。

但陳秀不能忘了女兒淚眼婆娑的囑托：“媽媽，你不要離開爸爸，他太可憐了！”她不能拆散一個家，親情的力量讓她堅守著對婚姻的承諾。

這份承諾有時候也開始在陳秀心中動搖，如黑夜風暴中的燈火。

２００３年７月，火鍋店安裝空調(diào)，陳秀由此認識了安裝人員周志剛。周志剛是一個下崗工人，妻子嫌他寒酸同一個搞建筑的老板好上后，便同他離了婚。周志剛是一個耿直熱心的男人。有幾次，店里的電路需要維修，周志剛接到傳呼后立即趕來，一分錢也不收，這令陳秀很感動。

隨著同周志剛交往的增多，陳秀對他的了解也在加深，陳秀內(nèi)心感情的波瀾擴散著。有一天，周志剛提出，他能不能在火鍋店打工，他一定會好好干的。

陳秀同意了。有了周志剛的加入，陳秀感到輕松多了。

兩顆彼此相愛的心靈貼近了。

然而，張明國卻像一座鐵塔一樣沉沉地壓在他們心間。

２００３年１１月的一天，周志剛終于向陳秀提出了結(jié)婚的要求，他不想過這種陰影下的生活。他說：“陳秀，我們結(jié)婚以后，把明國接到家里，讓我們共同來照料他?！?/p>

陳秀徘徊在十字路口，她不知何去何從。她渴望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可又無法面對癱瘓在床上的張明國。

１２月的一天，陳秀委婉地向丈夫提出了這件事。張明國驚愕萬分，他擔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

陳秀和周志剛“偷情”的事一下引起了軒然大波，輿論風暴鋪天蓋地而來。每逢陳秀出門，身后的各種冷言冷語暗箭一樣讓她的心傷痕累累。

“志剛，我快要撐不住了，我們還是分手吧?！标愋阏f。周志剛這個堅強的男人流淚了，離婚時，他也沒有流淚，可面對陳秀提出分手，他心痛萬分。

１２月２７日，張明國的家人突然闖入火鍋店，砸碎了店里的東西，還揚言若陳秀再敢做對丈夫不忠的事就血洗火鍋店。

陳秀傷心地哭了，張明國自從癱瘓以后，他家里人冷漠之極，沒有帶來一絲安慰，而現(xiàn)在卻如此無禮。

２００４年１月，張明國幾次對陳秀揚言要自殺，他說自己要成全妻子再婚，不會成為她的拖累。張明國感到絕望，他對妻子作最后的威脅。

“張明國，你不要鬧了，我求你了?！标愋阏f。她對這個世界感到萬念俱灰。

２月３日，陳秀把再一次來看望她的周志剛“趕”走了。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陳秀的淚水洶涌而出，她感到，這一次她將自己真愛的男人親手推遠了。

２月１１日，陳秀把一張７萬元的存折交給女兒，女兒驚異地問：“媽媽，放在我這里干嘛？”陳秀說：“你今后讀大學用，這是媽媽為你辛苦攢下的?！彼ё∨畠嚎蘖?。

２月１２日，陳秀拉著女兒去上街，為女兒買了一條項鏈，自己也買了一條。到了家門口，她又拉著女兒轉(zhuǎn)身返回店里去為丈夫買了兩件棉織背心。

２月１６日，陳秀將火鍋店門關(guān)閉，她對店員說今天放假休息一天。下午４點多鐘，３個去逛街回來的幫工女孩打開店門，見到了血泊中的陳秀，屋里彌漫的煤氣讓人窒息。經(jīng)查明，陳秀系割脈自殺且伴有煤氣中毒。

在陳秀留給女兒的一封遺書里，有這樣一段話：“這么多年了，我真想躺下來好好休息一天，所以，我只好自私一點，過自己想過的生活?！?/p>

婚姻需要理解、需要奉獻、需要忍耐，然而婚姻的主角也需要新鮮的空氣和自由的呼吸。但愿人們能從陳秀的死中明白一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