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是局里的司機,從最早科里的北京吉普車,到后來處里的上海轎車,以及5年前局里最早的面包車,他都開過。開了三十多年的車,如今他已年過半百,伺候的人也由科長、處長變成了局長?,F(xiàn)在他成了局里資格最老的司機,開的是局里最好的車,坐的是局里最大的官——趙局長,但他還是一副老實本分的面孔,見人謙虛地稱呼自己:“我不過是一個司機罷了?!?/p>
因為做司機的緣故,老劉從來不喝酒,惟一的嗜好是下象棋。從剛開車時的小劉到現(xiàn)在的“劉師傅”、“老劉”,他的車上就沒少過棋盤和棋子,三十多年的棋齡使他的棋技非同一般,但他從不和局里的領(lǐng)導(dǎo)下,只和自己那四合院的退休老頭下。
這一天下午兩點,老劉照慣例開車去趙局長家接他上班。在樓下按了幾聲喇叭,一直不見局長下來,他只好上樓敲門。門開了,趙局長正悠閑地坐在沙發(fā)上下象棋,對手是個與局長年紀(jì)相仿的人物。老劉靜靜地坐在一邊等待指示。
見司機來了,趙局長抬頭看了一下手表,說了聲:“老劉呀,下午咱們不去局里了。介紹一下,這位是市稅務(wù)局的陳局長,我們老哥倆下盤棋,你先坐著?!?/p>
“哎,哎,不忙,您們下。”老劉起身懦懦地答應(yīng),又坐下來看。他越看越看不下去,兩人的水平比起四合院的老頭們差一大截,但他明白觀棋不語的道理,只看不說。
過了一會兒,趙局長突然間想起什么:“老劉呀,你會下象棋吧?來,幫我指點一下,陳局長將我軍了!”
老劉正棋癮難耐,見局長發(fā)話,他欣然上前助陣,指導(dǎo)局長走了幾步,馬上就由守勢變?yōu)楣荨?/p>
看到這個局面,陳局長樂不起來了,連忙發(fā)話:“別總幫你們局長,給我也當(dāng)一回參謀。”老劉又幫陳局長走了幾步。
這樣一來,老劉一會兒幫趙局長,一會兒幫陳局長。最后,他坐在棋盤中間,指揮兩人下棋。老劉說一步,趙局長走一步;老劉再說一步,陳局長走一步。走來走去,實際上是老劉在和自己下,兩個局長只是機械地照命令走棋。
最后,老劉走不下去了,宣布一聲和棋,兩個局長才一邊吹捧對方技術(shù)高超,一邊握手言和,卻沒有稱贊老劉的。老劉一看手表,下班時間都過了,請示了趙局長,開車將陳局長送回家后,自己樂呵呵地回家了。
一進(jìn)門,他便吩咐老伴炒幾個好菜,買一瓶好酒,自己一個人喝起來。老伴不明白哪兒來的好事,不停地催問。當(dāng)老劉醉了八成時,他才笑著說:“今天兩個局長成了我的棋子,被我指揮來指揮去,我終于吐了口氣,心里舒暢呀!”然后,他將下午的事告訴了老伴。老伴剛要高興,卻見老劉突然把酒杯一推,哭了起來,嘴里又念叨起他當(dāng)年的事:
19歲,開車伺候科長,幫科長家掏堵塞的下水道;23歲,結(jié)婚第二天就接到指示,開車送處長家病故的老舅去殯儀館火葬,處長家沒人敢搬尸體,他這個司機只好硬著頭皮上,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卻沒處發(fā)泄;39歲,接送前任局長與小蜜偷情,被局長夫人扇了兩巴掌……
想起這些,老劉心酸的淚爬滿了臉龐,自己老實巴交,只是一個司機卻要聽任那么多領(lǐng)導(dǎo)擺布,他早已經(jīng)受夠了,今天終于可以看兩個局長對自己如此聽從,他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一旁的老伴也禁不住與老劉抱頭痛哭。
第二天一大早醒來,老劉又出車了,只是把隨車帶了三十幾年的象棋收藏了起來。他怕領(lǐng)導(dǎo)找他下棋。別人問他,他總說他只是司機,不會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