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情人節(jié)前一天,我收到周刀刀的短信:“葉子,晚上6點我必須在皇冠酒店門口見到你,否則,你不給我5元錢,我就會從15層高樓往下跳?!?/p>
跳吧,跳吧,我到時帶30個袒胸露背的大美女過去,你要是不跳,你就是我大孫子。
我和周刀刀從小玩到大,周刀刀曾信誓旦旦地對我說:“葉子,我這輩子絕不娶像你這號的女孩兒當老婆。”
我仔細想想,也對。
周刀刀喜歡文靜的女孩兒,我不是。我經(jīng)常圖懶省事兒地站在我家陽臺上沖對面周刀刀家的窗戶大喊:“周刀刀,數(shù)學(xué)習(xí)題集上第35頁第6題怎么解?”擾得四鄰不得安寧。
周刀刀喜歡優(yōu)雅的女孩兒,我不是。我倆一塊兒上街,他從來不敢跟我并肩走,否則,他一句話沒說順,就很可能挨我一記旋風(fēng)腿。
周刀刀還喜歡柔弱的女孩兒,我想我也不是。我曾經(jīng)當著他的面用手拍死過一只蒼蠅,周刀刀大驚失色:“你這降龍十八掌可比那記旋風(fēng)腿厲害多了?!蓖妫茫訒r,他根本不是個兒,經(jīng)常貓在我的身后,由我為他殺出一條血路。
當然,我也不喜歡周刀刀,我從小到大惟一立過的志愿就是將來從五星級大酒店挖一掌勺的大廚當老公。
我不喜歡周刀刀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小子太花心,3歲時就把自己的初吻給獻出去了。
那天,在幼兒園里,我和周刀刀在一塊兒玩搭積木。周刀刀一直心不在焉,眼睛總是瞄著對面馬欣欣的嘴,后來我一個沒看住,他飛奔過去沖著馬欣欣的嘴就啃上了。馬欣欣嚇得哇哇大哭,老師把周刀刀叫到辦公室里,周刀刀特理直氣壯地說:“我看見馬欣欣吃糖了,我就是想吃她嘴里的那塊糖?!眮G人,真是丟死人了,我站在辦公室門口直跺腳。
一直到吃下午餐的時候,我都沒有正眼兒瞧過他。周刀刀一看大勢不妙,立馬把剛分給他的爆米花全堆到我面前。
“葉子,這些全給你吃,但你不許把這件事告訴我媽跟你媽?!?/p>
他這不是公開賄賂領(lǐng)導(dǎo)干部嗎?我好歹也是一名軍區(qū)幼兒園小班的班長呀。
周刀刀他爸是軍區(qū)的政委,我爸是司令,兩家的關(guān)系好得不得了。周刀刀他媽特喜歡我,原因是我長得漂亮,我也特喜歡周刀刀他媽,原因是他媽做飯?zhí)貏e好吃。
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那會兒,一放學(xué)我跟周刀刀就猛往他家跑,做完作業(yè),吃完他媽做的飯,我才肯安心回家。
周刀刀他媽一心想讓我長大后當她的兒媳婦。為了這,她曾試圖用半盤松仁玉米說服我,我沒答應(yīng)。后來,又用一大盤松鼠魚引誘我,我忍了半天,還是給扛過去了。
誰成想那天他媽煮了一鍋紅燒肉,吃飯時一個勁兒地往我碗里放,說:“葉子,將來給我家刀刀當媳婦兒吧。”
我看著碗里的紅燒肉,狠一狠心,跺一跺腳,咬一咬牙,說:“行行行行行。”
周刀刀他媽樂開了花。
二
無奈,周刀刀從小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仗著自己那副還算是瞧得過眼兒的尊容,上初一的時候就開始追著同年級的漂亮女同學(xué)到處跑。臨了,還不忘我這個曾在一個戰(zhàn)壕里摸爬滾打過多年的革命戰(zhàn)友。
“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葉子,初一五班新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那個呂小梅你給我搞定嘍?!?/p>
“你干壞事干嘛非得叫上我呀?我不去!”
我最后實在受不了周刀刀的軟磨硬泡,答應(yīng)替他寫份情書的初稿,代價是校門口5角錢一碗的刨冰。
“說吧,是要一往情深型的還是尋死覓活型的?”
“嘿,有那個什么,死皮賴臉型的嗎?”
“對,這個比較適合你,你說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呢?”
周刀刀倚著我那封熱情洋溢的情書總算是扣開了呂小梅的心扉??珊镁安婚L,沒處一個學(xué)期兩人就散了。
呂小梅給下的評語是:心地雖善良但腦筋死笨,腿腳雖勤快但嘴巴明顯患有中老年癡呆癥,總之概括成4個字就是——傻啦吧嘰。
在那段時間里,周刀刀學(xué)會了抽煙、喝酒。路口那家烤羊肉串的小店是我倆經(jīng)常光顧的。
“你說我這是差哪兒了?我情書也遞了,花也給了,天天接送。她說要去少年宮學(xué)小提琴,我天天擱那兒蹲點,連門口賣冰棍兒的老太太都讓我給掰掰熟了。天冷我把自己的外套給她穿,天熱我給她買雪糕是一根又一根。”周刀刀喝口扎啤接著說,“你說我這兒究竟是哪兒做得不好呀?你別光顧著吃,你倒是說句話呀?!?/p>
我啃著羊肉串的嘴好不容易騰出點空來,說了句:“那個什么,下回咱們再給你慶祝失戀的時候換個地兒吧,這家的羊筋一點兒都不好吃?!?/p>
周刀刀瞪我一眼,啥話也沒說,把他面前那串羊筋全堆到我跟前兒了。
三
我發(fā)憤讀書考大學(xué)的那段日子還真沒怎么見過周刀刀的真人,高中沒上完,他就提前“退休”了,銷聲匿跡了好大段時間,直到我考上外地的大學(xué)要走的那一天,他才穿得人模狗樣地跑來見我。
“唉喲,你瞧這紅領(lǐng)巾系的,多好呀,跟領(lǐng)帶似的?!?/p>
“少在這兒耍貧,這可是皮爾卡丹。名牌!”
“聽說混成大老板了?!?/p>
“哪兒呀,瞎混,不能跟你比,葉子,考上大學(xué)了可要好好讀啊,畢業(yè)回來后,沒準兒還能給我當一女秘書。”
“行了吧你,誰給你當秘書呀,到時你給我當司機我都不要,嫌你不會說外語?!?/p>
周刀刀憨憨一笑:“好好學(xué)習(xí),別想家,我這趟回來就不走了,你爸你媽我替你照應(yīng)著?!?/p>
上大學(xué)以后,我跟周刀刀惟一用來聯(lián)系的交通工具就是E-mail。我說:“周刀刀,你現(xiàn)在身邊是不是又多一槍手替你寫信了呀?”周刀刀說:“哪兒能呢,這都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敲上去的。你不在我身邊了,誰還愿意吃飽了沒事干,當我的兼職女秘書啊?”
我周末往家打電話是周刀刀接的。
我跟他耍貧,我說:“刀刀你沒事兒別總在我家臥底了,該干嗎干嗎去吧。實話告訴你吧,我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你是沒希望了?!?/p>
周刀刀也不是什么善茬:“是嗎?能告訴我是誰家的孩子這么倒霉,攤上你這么個主兒呀?”
“周刀刀,你趕緊給我滾,有多遠你給我滾多遠?!?/p>
我大學(xué)讀了4年,跟方展談了4年不咸不淡的戀愛,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們特理智地為了自己的夢想各奔東西。我想我是喜歡方展的,不然干嗎跟他一戀就是4年哪?可是如果我喜歡方展,那為什么要分手的時候,我就沒那么一點兒撕心裂肺的感覺?就好像去電影院看電影似的,播放的時候就知道離散場已經(jīng)不遠了,一點兒突如其來的感覺都沒有。直到我們分手一年后,我在大學(xué)同學(xué)錄里看到了他要結(jié)婚的留言才流下了傷心的淚水,原來我一直是個后知后覺的人。
我一人跑酒吧里喝了5瓶科羅娜都不管用。別人喝多了是趴那兒就睡,我是越喝越精神。
凌晨4點,我爬到樓頂,對準周刀刀睡覺的天花板開始亂蹦,結(jié)果他一點兒反應(yīng)也沒有,我拿出手機給他掛電話。
“刀刀,你就沒聽見樓頂有什么動靜嗎?”
周刀刀顯然剛從美夢中掙脫出來,迷迷糊糊地說:“聽見了,鬧耗子呢,葉子,你快睡吧,沒事?!?/p>
“什么鬧耗子,是我在鬧呢,我打電話就是想向你告?zhèn)€別,我不想看見明天的太陽?!?/p>
“你這大晚上不睡覺又犯什么神經(jīng)呢?”
“周刀刀,再見吧,我這輩子認識你這么個大活寶也算是見過世面了?!蔽艺驹诼杜_上一起腳把一塊磚給踢下去了。
我聽見樓下咣的一聲悶響,然后周刀刀在電話里大叫:“葉子,葉子,你是不是真跳下去了?你倒是跟我說說你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我才懶得跟這種蠢豬羅嗦,狠狠地掐斷了電話。
約有10分鐘,我又打了過去:“是我,葉子?!?/p>
“你是人還是鬼?”周刀刀的語氣里充滿了警覺。
“你在哪兒呢?”
“我在樓下給你收尸呢?!?/p>
“你上來吧,我壓根兒就沒跳,我就是踢下去塊磚試試?!?/p>
“試試?你當這是投河呀,還踢下去塊磚試試水深不深?這是跳樓,你一跳準玩完,甭老想著有生還的可能。”
周刀刀好不容易爬到了樓頂,喘著粗氣問我:“你這到底是怎么了?”
“刀刀,我給你5元錢,你把我從樓頂上踹下去吧。”
“別別別,可別,我給你10元錢,求您還是別跳?!?/p>
“我失戀了?!?/p>
“能告訴我是誰家的小伙兒這么幸運嗎?差點兒上了你這條賊船?!?/p>
“周刀刀,你說我是不是特不招人待見?”
“不是呀,我媽就特待見你?!?/p>
“廢話,我又不能跟你媽過一輩子?!?/p>
“那你就嫁給我,我不介意當你跟我媽之間的第三者?!?/p>
“都怪你,你當初要是能像方展那樣彈得一手的好吉他拴住我,我也不用遭這份罪呀。”
“這怎么說著說著就繞我頭上了,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我可一直是旁觀者清啊?!?/p>
四
我以為我失戀了,周刀刀就算不請我喝扎啤、吃羊筋,但至少肯花時間陪我聊聊天、解解悶兒吧?誰想到他小子被一桿子打水底就再也沒有露過面。
如今,他竟以死相威脅,讓我去跟他見面。見就見吧,誰怕誰呀?我倒是想看看他從15層高樓跳下來是摔成肉餅還是肉醬。
結(jié)果,我離老遠就見皇冠門前圍了一大群人。壞了,壞了,我就算是速度再快還是沒有趕上那精彩的一幕,周刀刀死得一定很難看。
我走近后還聽到里面有音樂傳來,你別說,這五星級酒店的服務(wù)還真是不錯,死了人還給放哀樂。可我越聽越覺得味不對,直到聽清那句“我想就這樣牽著你的手不放開,愛可不可以簡簡單單沒有悲哀”。這不是周杰倫的《簡單愛》嗎?他們這也太作踐人了吧,就算死了人也不能給放流行歌曲呀。
“讓開讓開,都給我讓開?!蔽沂箘艙荛_人群猛往里鉆,“我是遇難者家屬,跑這兒收尸來了,這腦漿子流一地血哩嘛唬的,你們看著不害怕呀?”跑到眼前兒,我樂了。
周刀刀甩著頭發(fā),弄把貝司在那兒瞎呼啦,動作特像我家巷口那個彈棉花的老大媽:雙眼緊閉,表情痛苦得像便秘,旁邊還有幾個敲鼓的跟他一起瘋。
一曲唱罷,周刀刀跑到我面前,“葉子,怎么樣?彈得還像那么回事吧?為了這,我可是閉門修煉了3個月,誰找我都不接見?!?/p>
我特沒出息地當著眾人的面抱著周刀刀就是一通猛親。
“唉喲喲,咱注意點兒成嗎,這兒多人看著呢!你瞅你,弄得我一臉吐沫星子,好歹這也是初吻哪,你怎么也得給留個好印象啊?!?/p>
“快拉倒吧,少在這兒跟我假裝純情,你的初吻早在3歲那年為了一塊破糖就讓你給出賣了?!?/p>
“可咱們這是頭一回吧?!?/p>
后來我問周刀刀,我不文靜、不優(yōu)雅、不柔弱,為什么他還會喜歡我呢。
周刀刀說:“誰愛靜就讓她靜吧,誰愛雅就讓她雅吧,誰愛弱就讓她弱吧,我只要我的野蠻女友。”
“周刀刀你愿意跟一個做事魯莽,說話沒邊沒沿兒而且放肆成性的大麻煩精共度余生嗎?”周刀刀羞答答地低下了頭,憋了半天也沒把臉憋紅,然后特矜持地說:“我愿意?!?/p>
瞅見沒,這婚還是我向他求的。
終于,在那個風(fēng)和日麗、穿裙子的季節(jié)里,我把自己給發(f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