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正確是什么
萊布尼茨和牛頓幾乎同時發(fā)明了微積分,這讓他們兩個人都很痛苦,好不容易想出了一門奇妙的學問,卻要證明自己不是抄襲他人的,最不幸的是,明明是自己夢中寫出來的,卻有古人寫在前面。當然了,牛頓與萊布尼茨彼此還是說清楚了,后世的人,許多快樂就建立在他們的這次痛苦之上,這讓我們知道,人的智慧,可以敏銳得超過我們的想象。
牛頓用自己的大智慧,花了大量時間想證明上帝是宇宙起源的第一推動者。有很多人站出來替他惋惜,說他跳進有神論這潭渾水,就沒有作為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牛頓在寫微積分時,在論證牛頓定律時,也是個有神論者;只能說,牛頓最后找了一個他證明不了的論題來對付??v使我們斷定,牛頓最后花了十數(shù)年時間的論證行為是錯的,那么,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我能不能做看起來是錯的,卻有慰于我心靈(至少是挺能消磨時間與心智)的活動——我想,是可以的吧?我們曾經有一種自大的情緒,認為我們每進行一項選擇之前,都知道正確的選項;在開始猜想之前,就可鐵嘴直斷它能不能得出結果。這樣絕對正確的人群,天可憐見,讓我們看到了他們曾經活得多么凄慘。
原來在受教育時,有一個反面例子讓我備受打擊,說是倫敦曾經有一個人,一輩子的樂趣就是讀書,讀了有幾萬本那么多,但是他沒有寫一個字。我想,如果能這樣過一輩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只要看書找樂子,不必工作,不必寫什么字——這說明他很有錢。這種生活有什么不好?竟然會成為反面例子。連這種生活方式都不能選擇,牛頓的錯誤就更不可原諒了。
事實上,這個世界上,不僅牛頓不聽勸,他的后繼者,被稱為牛頓、愛因斯坦以來的最偉大物理學家霍金,在揭露宇宙的秘密以后,毫不諱言,他的學說與“上帝”之說并不沖突——又一個犯錯誤的巨人。這樣看來,我們似乎應該允許人們做一些不同于我們的選擇,哪怕這種選擇在我們看來非常愚蠢,有這么多不在乎我們看法的人,如此拓展了人類思維與發(fā)現(xiàn)的疆界,恩澤了我們這些絕對正確的人。
救命錢
彭翼仲一生辦報,有三次生死關頭,這是第二次。
光緒三十年(1904)七月,《京話日報》出版。問問北京九城的老少爺們,什么是報?一準有人告訴你:洋報!福音堂里洋鬼子神父派的小冊子,叫個甚《萬國公報》;北河沿開洋貨鋪子的日本人、高麗人,看的那叫《順天時報》,上面不印咱大清的年號,叫個“明治”!
那都是洋鬼子騙人的玩藝兒。瞅著吧,等老團回來,把報館都毀嘍,辦報的人,都咔嚓!砍頭!
你給他說:這是咱們華人自己辦的報,看報可以長見識,可以代游歷,可以發(fā)財,可以治病,可以省錢……才賣三個銅子一份。白給也不要!
在街邊樹上閱報牌,見天兒貼上一份報,實指望大伙兒看成習慣,知道報是個好東西。沒幾天,報被撕了,閱報牌被拆爛,塞了哪家的灶膛。
報館訪員上各處地方去訪事,誰都是捂著堵著……對你有利的事兒你怕人知道,對你不利的事兒你捂著干嘛?大公館的門房,嗬嗬,出去,出去,跟趕狗似的。但凡跟報館有點子來往,就有人背后戳脊梁骨:好好一個人,怎么就當了漢奸!
這報,它能不賠嗎?
前半年,賠得一塌糊涂。有人說,是因為張數(shù)太少,印刷模糊,所以售路不廣。好!老彭把家里住的房子抵押出去,還找親家借了錢,添了新印刷機,每份報從四版改成六版。
到年底,還是賠。這年關,怎么過?
彭翼仲將箱底子翻了又翻,什么值錢的都沒有……終于想起,老太爺留下一塊鉆石表,總可以抵個幾百塊的,雖說是老太爺惟一的遺物……太太說,在老宅呢,幾個兄弟守著,一時半會想取出來,難!
要債的堵在門口呢。
想起一個人,吳幼舲。提筆寫條子,以此物為質,求抵二百兩銀子。當物一時不可得,乞兄憑空暫借二百兩。
信送出去。心下忐忑:這樣子空手求人,靠得住么?大年下的,誰家不急用現(xiàn)錢?要是回報說沒錢,債主子怎么打發(fā)?這報還怎么往下辦?
一滴淚滴在空白信箋上,頃刻洇開。抓起一把裁紙刀,試了試鋒,飛快。在墻上刻了八個字:子子孫孫,莫忘今夕。持刀,坐定,只等來人報一聲沒錢,就用它殉我的《京話日報》吧。
嗵嗵嗵,院門捶得山響。太太開門聲,交談聲,腳步聲。家人郭四響亮的嗓子:“二老爺,吳老爺?shù)腻X借得了!”
轉過年,《京話日報》繼續(xù)出版,加贈附張,仍售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