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70年代初,我在塔克拉瑪干南部沙漠邊緣一個小村莊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由于生產(chǎn)供給的糧食填不飽肚子,我經(jīng)常感到胃被吊在了胸口。每到開飯時,我就開始“偵察”誰家的煙囪在冒煙。于是,鄰居依明·尼亞孜家成為我經(jīng)常“襲擊”的對象。隊里雖窮,但依明·尼亞孜是生產(chǎn)隊隊長,又是貧協(xié)主任,算是當時隊里的權勢人物,一般來說,他家鍋里的“烏麻什”(玉米粥)還是經(jīng)常有的。他這人也實在善良,只要我感到“胃不舒服”,串門到他家,因我來的很是時候,他妻子什么都不問,很自然地就給我盛上一碗烏麻什,而我也絕不推讓,捧起盛滿烏麻什的阿亞克(木碗),抄起木勺就開始享用。因此,烏麻什、阿亞克是我最先學會并且永遠忘不了的維吾爾族用語。再教育幾年間,阿亞克是我的救命物什,至今我書房的書架上,仍有一個專從和田覓來的阿亞克擺在顯眼位置。
參加工作后我就離開了和田。以后的日子漸漸好了,就再也沒用過阿亞克,但阿亞克時常閃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2002年10月,剛好有機會去和田出差,我專門去拜訪依明·尼亞孜老人,可惜老人已經(jīng)去世。我在和田大巴扎轉(zhuǎn)了一整天也沒找到我想要的阿亞克。后經(jīng)多方打聽,才了解到在和田縣的巴克集鄉(xiāng)有個“阿亞克買勒村”(木碗村)。于是我決心去尋覓我夢中的阿亞克。
第二天,在地區(qū)群藝館青年畫家曹建斌的陪同下,我驅(qū)車向北行駛了兩個小時,才在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找到了這個阿亞克買勒村。但接連走訪了好幾位“阿亞克集”(做木碗的藝人),卻都早已不干那行,說木碗現(xiàn)在沒人要,費時費功夫又不賺錢,誰還干那愚事。
說話時,過來一老者,人們就指著我向老人說:“喂,吾布力阿卡(大哥),這兩個漢族是來買阿亞克的,聽說你還在做,是不是?”老人說,前幾天閑著沒事兒,倒是做了幾個放在家中。我們一聽,喜出望外,跟上老人就向他家走去。真是巧極了,老人的院里還放著做木碗的土制機器。我們先看了老人做的成品,覺得都不太滿意,就要求老人再給我們做一個和依明·尼孜亞家一樣的木碗。我比劃著讓畫家曹建斌畫了一個圖,老人這才明白我們要的是老式木碗。老人從屋里拿出專門做木碗用的“昂給提來克”胚料,這種料一般不用,一般用的是柳木。老人拿出這塊老料,叫來他弟弟吐爾地幫忙,專門為我加工我夢寐以求的阿亞克。只見他倆將截好的一個個木截子胎坯用一種老式的砍砍先砍出雛形,然后,釘在木機床上旋。木機床是由地下挖的一個1米寬、2米長的地坑和上面架著的軸桿、下面的兩個腳踏構成的。一個皮繩連著旋軸,人用兩腳上下踏動帶動軸旋轉(zhuǎn)。木碗毛坯就固定在轉(zhuǎn)軸頭上,一人踏動,一人用長長的刀具對著毛坯旋。先里后外,大概用了半個多小時,我要的木碗就做成了。
我將整個制作過程拍攝了下來。老人將做好的木碗取下后簡單地上了一層油色,說這樣不容易裂。他一邊上色一邊欣賞著他的“杰作”對我說:“朋友,現(xiàn)在的人都追求現(xiàn)代生活,把我和我的阿亞克都忘掉了。他們不知道我們祖祖輩輩是怎樣端著這阿亞克過來的,阿亞克記錄了我們多少代人的生活軌跡?!彼€講了阿亞克的許多好處。阿亞克渾然天成,用它配上“庫秀克”(木勺)吃飯,既不燙手也不燙嘴,摔不爛打不破。維吾爾人從前出遠門,腰巾總要綁一個阿亞克,它是他們的活命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