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危佛影
這是一個夜晚的世界。當所有的光輝失卻了熱量,大地開始靜默,人卻活了起來。
白天的敦煌屬于自然,屬于沙,屬于太陽。一切生命在自然無情的炙烤下,顯得如此脆弱而無奈,任由陽光奏響風干的音樂;夜晚卻不同,當天際拉開夜的序幕,人卻獲得了生的自由。蕓蕓眾生得以在自然間尋出一角,各自經(jīng)營。
只有莫高窟例外。它在沙垛間雕鑿出一塊屬于自己的空間,任情涂抹。隔開濃烈的陽光,便也隔開了紛紛攘攘的凡俗生活,這里是佛陀的世界。畫工們在大大小小的佛的容光中尋到了自己的位置,或激情或理性地以畫筆揮灑。盛唐的壁畫是如此濃麗,將佛的世界渲染得如此繁華。物質(zhì)與精神,天上云間與地下凡塵交相輝映,似乎沒有什么矛盾不可調(diào)和。是啊,當佛陀與凡人都能平等地共處一室,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于是,最淳厚的紅綠,在這里渾然一體,密不可分。而宋王朝的嚴謹壓抑,造成了日后壁畫風格的冷淡蕭疏。人與佛的聯(lián)系,有時候是如此之緊,以至于當人的理智戰(zhàn)勝情感,精神被物質(zhì)左右時,再高超的技巧也無用武之地,只能無力地拍打這塊青綠的天空。
我喜歡西魏的壁畫,那是怎樣一種不同??!那時中亞的佛教傳入中國已有多時,對佛的描繪不再被動地依附他人。中原傳統(tǒng)深厚的文化底蘊逐漸發(fā)揮出巨大的作用。但“這片天地如此之新,許多東西尚未命名”,于是我們便在其中讀到了天真,讀到了無拘無束的蔚然天性。神話中的羽人、飛天一時間都躍然壁上,藍與青成為想象縱橫馳騁的殺場,人間的動物與天上的瑞獸一起奔跑在宇宙四邊,雷神頑皮地撥弄著戰(zhàn)鼓,耍起了雜技。生命原本便是自由的,又何必被秩序捆綁得那么僵化呢?于是所有的束縛都被人的天性解放開來。所以色彩雖然濃烈,卻可以輕盈流動,翩翩起舞;飛天雖然笨拙,卻天真爛漫,生機無窮;布局雖看似夸張無序,卻滿是生意,躍然紙上。我們在這穹窿之下只能感慨宇宙的偉大,于無窮生意中窺見生的奧妙與死的契機。
這便是莫高窟,無為而無不為。畫工們在一盞盞昏黃的青燈下,用心血凝成無數(shù)人化的佛影。生命被塑成有形之精神,在時光中就此漂流。
冰川見聞
七一冰川位于距嘉峪關西南116公里處的祁連山麓,也是距我國城市最近的大陸性冰川。攀登冰川本不在計劃行程之內(nèi),但我們還是突如其來地接受了一次人生考驗。
所謂“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雪山之下,是茫茫無盡的綠色山野,不時有如云的羊群安靜地低伏于地面,緩緩飄動。遠處峰巒交疊處,便屹立著巍峨挺拔的雪山。風雪交加中,有蜿蜒小路可供步行。開始登山,因為懼怕高山反應,所以緩慢上行,還不覺得累。不多久,呼吸便開始急促,步履沉重。疲勞使人顧不得許多,伏地臥在青苔上。從來沒有一種姿勢像現(xiàn)在這樣,全身放松,只想一輩子就保持這樣一種姿態(tài),就此長睡不醒。可是前路茫茫,時間不允許我們多作停留,只得打起精神繼續(xù)前行。雖然原野起伏,峽谷隱隱,流水轟轟然有如奔雷,但風雪交加,隨著海拔升高,呼吸開始急促,頭腦開始昏昏沉沉,全無心思顧念風景。起初的片刻休息,如今時間越拉越長。休息許久,才走幾步,就又困了。隨著風雪的加劇,山間小路變成了小溪,令人一步一滑。泥水沾濕鞋子,在凜冽的山風下,越吹越冷,幾乎僵硬。而眼前只是迷蒙蒙一片,分不清山前山后,分明是近在眼前的雪山,此時在一片天地混沌中驀然消失。失卻了目標的攀爬,機械而吃力。高山反應越來越重,只覺得全身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力氣。在自然的面前,人與人的關系顯得無比單純。只一瞥前面晃動的人影,便平添了無窮的勇氣與信心。再向上行,已沒了先前的路,滿山亂石,在風中幾欲晃動。而雪山,真的到了眼前。人只覺得自然如此之大,人類如此渺小,這時候涌上心頭的不只是崇仰,更是神圣的信念,仿佛自開天辟地以來便有神的存在,保護著世間萬靈。
下山途中老天格外恩賜了一段陽光,使我們不僅拍了夢寐以求的照片,還在歸途中增添了一絲溫暖。
告別雪山,沿原路返回,又下起了冰雹。路又濕又滑,人跳下車為它服務。也許是老天看我們的行程太艱難,讓西天中平空立起一道彩虹,又作弄千姿百態(tài)的許多火燒云,使陡峭難行的路面顯得不那么可怕。讓人暫時忘卻了危險,身臨其境地投身大地,寄情自然。
天漸漸黑了下來,遠山狀如佛手,天空隨意飄蕩幾縷云彩,附在深幽的天上。而一顆熠熠的星,正點綴于云的鬢畔。流連其中,可謂苦盡甘來。
歸來已是凌晨1點,意猶未盡。畢竟是人生一段難得的體驗,既磨練意志,又增長見識,還兼觀奇景。人生之樂,大概莫過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