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說出了天地間所有的語言。
——愛默生
黃昏,一片葉子滑過天空,注滿風(fēng)的空花瓶,老式藤椅上纏著遠(yuǎn)古的鳳凰,用棗色的漆點染出來。德留斯的《在夏日花園》,樂譜的封套上搖著銅管風(fēng)鈴的暗影,“玫瑰花,百合花,還有那千萬朵香花。蝴蝶在花瓣上翩翩飛舞,金褐色蜜蜂在抖動的夏日暖空中嗡嗡飛鳴。在參天古樹的陰影里,小河靜靜地流淌,河上漂浮著水百合花?!惫?,木管樂器上的一些短小的音符將人引向一個夢幻般的樂段。然后中提琴奏出寬廣旋律,閑散日子的許多遐思,芬芳、靜謐、炎熱和稍稍的困倦即是主題。在音樂里,那些花兒,糾結(jié)在一起。我等了一生的那束花,是玫瑰嗎?正在遠(yuǎn)方一路飛馳一路盛開。天空將會下雨,在長紗巾一樣繞滿透明褶皺的重重等待里,魂飛魄散的花瓣,鋪出一地美好形狀的憂傷。
這用來相送的玫瑰,援引了愛情的借口,被一層一層花邊紙困住,我相信是它最終凋謝的理由。我端詳一朵一朵玫瑰花,波浪翻滾式的玫瑰,夜間奏琴式的玫瑰,風(fēng)卷過原野的玫瑰。往花芯處去的嫣紅,一層比一層暗淡,這是眼睛逼視燈光再轉(zhuǎn)向別處所見到的顏色呀:陰影漸濃,花香旋轉(zhuǎn)。這是誰也看不見的花叢中的空地,只有在起舞蝴蝶的小小停頓里才體會得到。被音樂緩緩牽動的玫瑰,在久等不至的雨夜里美如夢境。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她們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走散落在天涯,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如今這里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就像被風(fēng)吹走,插在了天涯。她們都老了吧?她們還在開嗎?”樸樹低迷的歌聲仍教我想起一朵花,容顏恍惚,曾在年少的書卷中出現(xiàn)過,它生長在蒂羅爾山的懸崖上,連羚羊都不敢冒險上去,獵人被它的美和愛情所引誘,爬上去采摘,卻往往手捧著鮮花摔死在山腳下。植物學(xué)家叫它薄雪草,但瑞士的少女叫它火絨草,它的花朵像它的名字一樣純潔和難以接近。那時候我很孤獨,任一本書中,都夾滿透明的草花,我漫不經(jīng)心地滑過文字,聞到自己靈魂清苦的香味。
秋天的時候我回到田埂上,拎著想象的裙裾,外婆生前就種下的藥菊第二十次開了,閃著火焰和黃金的顏色。在風(fēng)中向著我洶涌而來,密密迭迭的花障,我的十四歲,十七歲,一年年迷失在那里。我驚異我是如何在盛開中看見凋謝的,青春隱在我的身體里,像輕輕爆炸的花蕾,說不清是美麗還是疼痛,我一次次淚流滿面。我以為我行走在那段歲月里,只是一朵花的幻覺,遺世獨立地寂寞,卻不想和別的花應(yīng)和。成長是不是就像這樣,無休止地遺失香和明媚的顏色?而多年以后回望,我只是眾多之一,一群姹紫和嫣紅,盛開如迷路。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分清插在天涯的自己和別人的不同。
依然是暮色濃艷,注滿風(fēng)的空花瓶,銅管風(fēng)鈴,我陷落在老式藤椅里,背靠朱漆點染的鳳凰,沒有了這種吉祥的鳥,誰帶我飛出藤牽蔓繞的花葉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