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映庚
折騰了整整一個上午,精疲力盡之際,總算找到此行的目的地——曼谷南邊靠海的什拉差(SIRACHA)易三倉中學校。朋友迎接我時,第一句話是:
“張老師,你真有本事,不懂泰語,一個人能從泰國北部來到我這里。我真佩服你!”
“如果不是處處都遇到熱心人,我現(xiàn)在在哪里,是好是歹,我也不知道?!蔽覍λf,“這一趟真是山重水復呢!”
2002年底,我受中國政府派遣,去到泰國北部一所大學講授漢語。第二年二月,與所在學校的泰國老師、學生乘一輛大客車環(huán)游泰國東部、中部,沿途山明水秀,風景如畫,心曠神怡。當返回北部時,我決定順路到什拉差看望這位朋友,他與我同在國內(nèi)一所大學任教,也是公派到泰國講授漢語的。泰國師生因為必須于當日返回學校,而住宿的地方——海濱勝地羅勇距離學校所在地有700多公里,所以,天沒有亮就開車出發(fā),趕路要緊,不能繞道送我到什拉差。我只能在離什拉差最近的地方下車,獨自一人前往。頭天晚上在地圖上找尋到什拉差的地置,選定了最佳的下車地點:一是離什拉差最近,二是換乘汽車方便,泰國老師也認為最合適。
大約九點鐘,大客車在一條寬闊的大街停下來,泰國老師告訴在這里下車,再換乘公共交通車去什拉差。我拎起手提包,與他們道聲“再見”下了車,目送大客車開走。我站在人行道上,往左看,是大街,往右看,是大街,茫茫然然,不知該往哪里走,突然后悔起來,我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陷入進退維谷之中。還可以退回去嗎?大客車走遠了,無法追趕!退路,斷了!只能一往無前,不管前方是吉是兇!
我走到十字路口,不識東西南北,兩條交叉的大街,又寬又長,櫛次鱗比的樓房,不見盡頭,川流不息的汽車長龍,難辨首尾。我在哪里?在哪個府,哪個縣,哪條街的十字路口?該乘坐什么車,車站在哪里?……
抬頭看招牌、門牌,全是泰文寫的;低頭找路牌、車站牌、地名標志,又掏出隨身帶的地圖搜尋,都沒有什么收獲。即使找到,如果是泰文寫的,我也看不懂。地圖是我們國家出版的,上面只標注中文、英文,無法與泰文對照。我有眼睛,看不懂泰文,是個“瞎子”!
怎么辦?我國有句俗話:“鼻子底下通北京”?!氨亲拥紫隆敝缸欤斓闹匾饔弥皇钦f話。這句話的意思是,只是動嘴問人,就會得到熱心人的指點,知道路該怎么走的。我有嘴,可是不會說泰語,是個“啞子”;有耳朵,雖說能聽幾個泰語詞語,卻也算個“聾子”?!跋棺印?、“啞子”、“聾子”集于一身,本已寸步難行;何況又屬花甲之年,人鈍體弱,要是波折過多過大,甚至于出個什么意外,那怎么得了?說不定還會驚動泰國警察、中國大使館呢!
不問人,絕對不行??梢獑柲兀瑔栒l?問到的人不懂漢語怎么辦?問又怎么問?……一連串的難題攪得腦袋都發(fā)脹了!又一陣發(fā)脹之后,有了,臨下車之前,我請?zhí)﹪蠋熡锰┪膶懥巳龔垎柭返淖謼l,分別問:到什拉差怎么走?坐什么車?怎么到易三倉中學校?以備碰到困難尋求幫助時使用。這有點兒我國古典小說中寫到的“錦囊妙計”的味道,當時小心翼翼放進貼胸衣袋里。此時不用,更待何時?問什么人更好些呢?泰國老師提示過:問警察,或者問學生。環(huán)顧四周,不見警察,也不見學生,那就問碰到的第一個人吧。我迎著一位走近的中年男子,說聲泰語的“沙瓦迪卡!”(您好),待他停下腳步,就把三張字條一齊遞給他,因為我分不清哪張字條該用在哪里。他看后還給我,說了幾句泰語,我聽不懂,只是定定地看著他。他大概是斷定我聽不懂,也沒別的辦法溝通,笑了笑,走開了。再問到第二個人、第三個人,都是如此結(jié)果。我決定不再問路人,走進一家辦事機構(gòu),好像是銀行。一位女職員看了三張字條后,帶我到人行道上,比比劃劃一陣子,我終于明白了:是要我跨過一座人行天橋,到大街對面人行道上去等候公共交通車。
來了一輛車,我下人行道走到車門口,先出示那三張字條,站在車門旁的乘務(wù)員看后沒有示意我上車,而是用手指指車的后方。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沒有什么車開來,待轉(zhuǎn)過頭來時,這輛車開走了?;氐饺诵械郎希粋€年輕人湊近我,伸頭看看字條,對著我用手指指自己的胸,又指指遠處,說了幾句泰語。我聽出有“什拉差”三個音,推測他的意思是:他是去什拉差的,讓我跟著他上車。這時沒有車來,兩人并排站著。我側(cè)轉(zhuǎn)頭看他,個頭不高,又瘦又黑,頭發(fā)亂蓬蓬的,兩只眼睛左看右看的,似乎在尋覓什么。這副模樣的人,是真心幫助還是另有打算?說不清,得細心點兒。不一會兒,來車了,他上車后,示意我上車。我沒有立即上車,而是站在車門旁,把三張字條拿給乘務(wù)員看,到乘務(wù)員用手示意上車我才上了車。那個年輕人坐在第一排靠車窗的座位,旁邊有個空位,出于安全考慮,不能同他坐一起??梢补郑嚿显贈]有第二個空位,又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才到什拉差,別無選擇,只得跟他坐在一起。車行途中,我發(fā)覺年輕人的眼睛往我身上瞅,對我的手提包瞅的次數(shù)最多。車行約20分鐘,他掏出手機打電話,頭偏朝車窗那邊,盡量往下低,聲音壓得很輕。打完電話,抬起頭來,瞅我一眼,神色有些詭秘。他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我得小心為妙。車又開了約10分鐘,停在一條十分寬闊的大街的十字路口附近。年輕人用手示意我下車,還指指我的手提包,他自己卻坐著不動。他究竟要做什么?是不是用手機跟同伙約好,讓同伙在我到站下車后動手?我拎起手提包,起身走近乘務(wù)員,再次掏出那三張字條給他看,還問:“什拉差?”乘務(wù)員面帶微笑,用手指著車門??磥恚媸窃撓萝嚵?。這時,要是有人也下車就好了,可是,車上的人都定定地坐著。只好獨自下了車,同時想著怎樣對付意外的情況。我快步走上人行道,看看左邊,沒有人,看看右邊,也沒有人,這才緩了口氣。再看看慢慢開走的公共交通車,那個年輕人,頭伸出車窗外對著我微笑——是個熱心人。我揮動右手,送他遠去。
我沿著車行方向走了幾步,看到一塊大的指路牌,上面有英文寫的“SIRACHA”,確實是來到了這座城市,好不容易??!看看手表:十一點三十分,可還得找易三倉中學校。
十字路口的交通崗亭有警察,兩個,里面坐著一個,外面站著一個。我走近站著的那個,先用泰語向他問好,再出示三張字條。他看后,對我點點頭,說了幾句泰語,見我沒有回答,斷定我聽不懂泰語,便改說英語,我聽懂了。他帶我走了幾步,指著左邊的一條街,告訴我這條街通到易三倉中學校,可以走路去,并做出走路的動作;也可以乘坐三輛嘟嘟車(TOKU—TOKU)去,還伸出左手,五個指頭直直分開地比劃了一下,意思是只要五分鐘就可以到達,我向他點點頭,他微笑了一下。
這時,我需要上洗手間,向他作了表示,他又帶我往前走了十來步,讓我停下。他走進一家小餐館,跟老板娘說了幾句泰語,出來把我領(lǐng)進去,指指洗手間的位置。我很感謝他,也該與他告別了,我伸出右手,翹起大拇指,用英語對他說:“THANK!GOOD—BYE!”可是,他沒有回應(yīng),也沒有走出小餐館,我有點兒不理解。
從洗手間出來,咦,他在小餐館外面站著,是在等我呢!我深受感動,連連說:“THANK?。裕龋粒危耍 弊屑毧此褐械壬聿?,稍顯清瘦,制服穿得筆挺,滿有精神,眼里流露出熱誠睿智的目光。我說聲“GOOD—BYE”,他也說聲“GOOD—BYE”,卻沒有移動腳步,只是望著我;我揮揮手,他也揮揮手,依然沒有轉(zhuǎn)身往回走。噢,他是要我先走他才走,我于是轉(zhuǎn)身,走出幾步,回頭看,他還站在原地目送著我呢。我又揮揮手,他也揮揮手。
朋友問我:“那位警察的模樣你記得嗎?”
我回答他:“記得十分清楚?!?/p>
朋友又問:“那個十字路口在哪里?”
初來乍到,難以說清,但我對十字路口的情景和三輪嘟嘟車經(jīng)過的街道作了一番描述,朋友據(jù)此認定是羅賓遜商場附近的十字路口。
我問朋友:“乘車遇到的那個年輕人先表示要到什拉差,怎么又不跟我一齊下車呢?”
朋友的解釋是:“你下車的那個地方到我的學校最近、最好找,那里沒有車站,是為你臨時停車。那個年輕人是要坐到終點站,你不懂泰語,他無法跟你說。”
“說的有道理,”我接著說:“是啊,一路上遇到的都是熱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