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Ｍ．弗羅斯特

約翰和薩莉結(jié)婚了。讓薩莉意想不到的是，她嫁給的不只是一個農(nóng)民，而且還是一位詩人。這是她在他們結(jié)婚兩個星期后發(fā)現(xiàn)的。

那天，約翰從樹林里采了一些鮮花帶回來送給她?！拔覜]有錢給你買貴重的禮物，但是，如果你喜歡鮮花的話，我可以到樹林里去給你采?！?/p>

她抬起胳膊，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溫柔地說：“任何禮物也比不上這些鮮花，我喜歡它們，約翰?！?/p>

“呃，我還有一首詩要送給你，”約翰的嘴角漾起了微笑，高興地說，你聽：

要知道，我們?nèi)祟愂嵌嗝吹孛煨。?/p>

從我們的靈魂和軀體中，我們更多地認識到這一點；

如果心靈已經(jīng)死亡，

那么，哪里也都不可能有自由。

“它的意思是說，”約翰解釋道，“我們應(yīng)當(dāng)互相深愛對方，并且為我們所擁有的一切感到幸福，即使我們所擁有的并不多。因為，如果我們心中沒有愛，那么，我們也就和死了一樣?！?/p>

薩莉簡直驚訝極了，“哦，約翰，這真是太美了!是你寫的嗎?”

約翰沒有作聲，只是不好意思地微笑著，臉上也微微地泛起了紅。

“哦，真是你寫的。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會寫詩，今天晚上吃過飯以后，你再給我朗誦一首你的詩吧，我想再聽一聽?！?/p>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離開了她，向牲口棚走去。牲口棚里，在那些用來飼養(yǎng)牲口的干草下面，藏著一本非常破舊的英文詩集，那是有一天他在打掃房屋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不過，那都是他結(jié)婚以前的事了。

約翰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收藏著這本舊詩集，因為它對他來說真是太重要了。他總是在想：他能給薩莉什么呢?他自己?可是，他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的農(nóng)場？那似乎也算不了什么，眾所周知，那只不過是個貧窮的農(nóng)場，不僅如此，它甚至連貸款還沒有還清呢。但是，對于這本美妙的詩集里的那些過去年代的詩篇，他認為那是他能夠給予薩莉的最有價值的東西。然而，薩莉卻堅信那些詩是他的，是他寫的。他心里非常清楚，讓她認為那些詩是他寫的，是錯誤的，是不誠實的。一開始，他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是如今，她卻堅信這些詩就是他寫的，而且她也比以前更加愛他了。這使得他感到非常幸福。而她則永遠都不會知道有關(guān)這些詩的真相。

于是，他又學(xué)了一首詩。并且，第二天，他一邊在田里干活，一邊又把那首詩復(fù)習(xí)了一遍。那天晚上，吃過飯以后，他們來到戶外，沐著如水的月色，并肩漫步在靜謐的山道上。薩莉挽著他的胳膊，緊緊地依偎著他，眺望著遠處的群山。而他則輕輕地朗誦著那首詩：

大地是多么碧綠，天空是多么蔚藍，

沐浴著清晨明媚的陽光，

我看到一只云雀正在藍天碧野之間飛翔，

音樂的旋律在玉米地的上空久久飄蕩。

這些詩使薩莉感到非常快樂，而薩莉的快樂對約翰來說，簡直就比水和食物還要重要。

當(dāng)他們的兒子出世以后，約翰又學(xué)會了更多的詩。而每次他為薩莉朗誦那些詩句的時候，她都會很陶醉地說：“哦，這真是太美了，約翰。”

而當(dāng)他們的女兒約翰娜出生的時候，農(nóng)場卻并沒有長出更多的糧食。為了繳納稅款和償還農(nóng)場欠銀行的貸款，約翰和薩莉不得不更加辛勤地勞作著。

在那些寒冷的冬夜里，當(dāng)照顧兩個小孩子上床睡覺之后，薩莉就會坐在火爐的旁邊做針線活兒。而約翰則坐在她的身邊。每當(dāng)這時，她總會微笑地看著他說：“約翰，再為我念一首詩吧!”

“呃，我還沒有新的呢。”

“那你就給我念那首關(guān)于愛的詩吧，‘就讓我們彼此忠誠。”

于是，他就輕輕地念了起來：

哦，愛人啊，就讓我們彼此忠誠。

因為，在我們的面前，世界仿佛是在說謊，

雖然，它仿佛是夢中的樂土，

那么多彩多姿，那么嬌美妖嬈，

新鮮奇異，

但是，它卻沒有歡樂，沒有愛，也沒有光明。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許多年過去了。在這些年里，約翰和薩莉一起不辭辛苦地勞作著，一邊償還著欠銀行的貸款，一邊含辛茹苦地養(yǎng)育著一雙兒女。當(dāng)他們的兒子巴特讀完中學(xué)后，就對父親說：“爸爸，我想去上大學(xué)。將來，我要成為一名工程師。”

一年之后，他們的女兒約翰娜對他說：“爸爸，如果您同意的話，我想當(dāng)一名老師，將來到學(xué)校教書。”

“那你想教什么課程呢？

“英語，”約翰娜答道，“還有詩歌?！?/p>

“哦，很好，”約翰微笑著說，“我想你媽媽一定會非常高興的?！?/p>

圣誕節(jié)期間，孩子們都回到家里來過節(jié)。家里所有的房間都裝飾了一番，每個角落都掛滿了彩燈，閃閃爍爍，充滿了節(jié)日的氣氛。

圣誕節(jié)的前一天晚上，約翰娜悄悄地對薩莉說：“媽媽，您能到我屋里來一下嗎?我有一些事要告訴您?！庇谑?，薩莉就來到了約翰娜的屋里。約翰娜從書包里掏出一本小書，遞給她看。

“這是什么？”薩莉不解地問道。

“媽媽，這是這些年來您一直在聽的那些詩啊……”

“怎么啦……?”

“它們都是這本書里的?！?/p>

“約翰娜，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那些詩根本就不是爸爸寫的，它們是很久以前由英國的詩人們寫的。您明白嗎，媽媽?爸爸不誠實，他一直都對您說那些詩是他寫的?！?/p>

“不，不是這樣的，約翰娜。”薩莉嚴肅地說，“是我對他說他寫了那些詩。而他卻從來什么都沒有說過。他只是朗誦了那些詩句。約翰娜，千萬不能讓他知道我發(fā)現(xiàn)了事情的真相，否則，他會非常傷心的?！?/p>

約翰娜吃驚地凝視著她的媽媽，良久，良久……然后，她才歉疚地說：“媽媽，你們兩人是我見到過的最好的人，我多么希望我沒有對您說過這些話啊!”

“哦，孩子，你并沒有錯。至少，現(xiàn)在我知道了他是多么愛我啊!這些年來，他一直都讓我為他而感到驕傲?？墒?，約翰娜，你應(yīng)該知道，雖然你父親一直沒有告訴我真相，但是，他的那種感覺該有多難受啊!”

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又過了幾年。孩子們都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各自成家立業(yè)了，而這時候，約翰和薩莉都已經(jīng)60歲了。又一年的春天到了。一天，約翰開著車來到村里的銀行，還清了農(nóng)場的貸款。終于，這座農(nóng)場是他自己的了。

然而，就在那一周，天氣卻變得非常惡劣，辛勞了半生的薩莉病倒了，而且，越來越嚴重。約翰連忙趕到村里去請醫(yī)生。

“肺炎?！痹\斷之后，醫(yī)生肯定地說。

薩莉在發(fā)著高燒，而且持續(xù)不退。約翰憂心忡忡地坐在床邊，守護著她。當(dāng)他伸手握住那雙滾燙的手時，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慘白。

“約翰，”薩莉有氣無力地說，“詩，新的。”

約翰頓時感到非常為難，因為他已將那本詩集里所有的詩都反復(fù)為她朗誦過了。但是，此刻，他知道他必須要為薩莉朗誦一首新詩。于是，他一邊回答“好的，親愛的”，一邊絞盡腦汁地思考著，緩慢地將一些詞句堆砌在一起，為她做了一首詩，一首他自己做的詩，也是他一生中所做的惟一一首詩：

那遙遠的群山啊，永遠都是我們的，

直到我們死亡。

那飄落的花瓣啊，在空中飛揚。

他們徹夜交談，愚昧的話語打破了夜的靜謐。

山峰仿佛長了翅膀，追逐著黑暗疾速地飛翔。

我和我的愛人也將在天空中跟隨著那些堅強的翅膀一起飛翔。

她的頭枕伏在我的懷里，我的雙唇親吻著她那可愛的臉龐。

“約翰，這是你做的詩？”“是的?！奔s翰答道。

沒過多久，薩莉就去世了。約翰把她埋在一個能夠讓她看見群山的地方，并且，他把那本破舊不堪的英文詩集也和她葬在一起，好讓那曾經(jīng)給她帶來無限快樂、無限幸福的詩句永遠陪著她、伴著她。

每到鮮花盛開的時候，約翰就會到樹林里去，采來姹紫嫣紅的鮮花，放在她的墳?zāi)怪車鞘撬徒o她的最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