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燕萍
1
我很早以前便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太優(yōu)秀的女孩:我沒有精致的五官,沒有婀娜的身段,沒有溫婉的性格,沒有聰慧豐澤的內涵,沒有城府,不會八面玲瓏的交際手段……
我惟一知道自己是挺善良的,但我更清楚這個年代:美麗就是耀眼的包裝,沒有多少人會留意靈魂的素質。說得再清楚一點:我深知自己只是一個灰姑娘,王子如果開舞會,連請柬也不會給我一張,更休想當他的舞伴。
然而,我一直覺得生活是好的?;钪?,總能遇上那么多教我心靈顫動的人與事。
報載英國劍橋大學一名一等榮譽畢業(yè)生在其宿舍內自殺身亡,遺書上只有簡單的一句話:“我無法接受自己有不完美的地方?!眻笊戏Q她已獲哈佛大學獎學金,即將前往攻讀研究生課程??戳怂趫笊系慕?,模樣也好——上帝已把她造得那么精彩了,她依然覺得生無可戀,夫復何言!
忽然覺得自己比這名劍橋的榮譽生更聰明,只因為生命是一場可一不可再的經歷,只因為我活著,而活著,就能讓我細細體味一切關于生命的豐盛。
打十五歲開始,我便與筆桿結下不解之緣,至今已有八個年頭。青春全部的亮麗生動,我都無怨無悔地交給一個個寂寥的、只有孤燈的長夜,一任自己原來年輕躁動的心,在其中驟增了年月。
而我記得,起初寫作只是因為寂寞,小學五六年級時我吃掉了北葵涌公共圖書館里的所有童話,因為消化了那么多天真的故事,遂覺得自己也可以寫一點。初中時期我開始蛀中學圖書館的藏書,但那時候的閱讀、寫作都沒有特別動機?,F在我卻感激一切,包括每年被飭令參加的“閱讀獎勵計劃”——因著文字,我自覺走過了許多美麗的日子——也慶幸有文字為我記錄了一路走來的心跡與足跡。
這些年來,總有人打聽我對寫作癡心執(zhí)著的緣由——
我說:是書——是小說教我理解人生的曲折跌宕;是詩詞讓我領略美麗;是散文叫我默默地有了思索。
我說:是生活——是某人的微笑令我欣悅感動;是某事的陰暗使我悲慟迷茫;是某位師長的肯定讓我念念不忘。
我說:是世界的包容宏大,令我可以看許多——我不稔知書法,卻可以欣賞隸體和楷體的整齊分寸、行草跟狂草的率性放縱;我不懂音樂,卻真心喜悅著鋼琴的坦率認真、笛子的意氣風流,以及口琴傾訴時的惘然。此外,我亦可以看清風弄水面,黃鳥度青枝。
雨天走在聯合通往新亞的小徑上,眼前一片迷離,能見度只有五六米,對面有人走過來,都只見晃動的人影,總以為是遁世的仙蹤。走近才看清烏發(fā)青腮,是與我無異的莘莘學子,有眷戀凡塵的意志,必得在俗世里才能實踐。欄桿外,吐露港被濃霧全面覆蓋,遠山近水輪廓全無。我想這不就是一首北島的朦朧詩?一念之間就不安分了。伸手折了根竹枝,沿路敲擊著欄桿,心里暗暗叫好。
我欣賞百花在枝頭上招搖綻放,亦喜歡在五月的繁云下,看花葉夾雜的相思樹的風華——那媚長的葉子多像美人的娥眉,那茸茸的黃花又是多少相思淚!看著看著我驚訝了,驚訝著每一樹相思都是李清照的詞……
對于一切美好的事物,我從來不存在疑問,正如我從不追究山為什么禪機妙藏如哲理,海為什么遼闊深邃如世情;正如我從不猜疑人群中那些白牙爍爍的笑容,而那些和煦親切的臉孔,總叫我覺出生命的飽滿與豐足。我總是坦然無思地看著天地間的好山好水、好人好事,我是如此愿意,在山水間與眾生共此百年。
2
我生性熱情而善于表達,喜怒昭彰也下加收斂。長這么大了,我還會跟爸爸撒嬌,會摟著媽媽亂叫亂嚷:“媽媽你怎么這么美這么好……”會出其不意地給小弟一個響亮的吻。
我極懂欣賞身邊一切精致的細卒——
我的媽媽是一個文盲,可是說話往往日一種清平警世的玄妙見識。
某次她嘲諷一個同事的多言,說:“一個孩子要懷胎十月才生出來,她的肚子尚且能窩住四個(媽媽那同事有四個兒女),怎么一句話就不能在她肚子里藏得住!”
香港是個華洋雜處的社會,媽媽在這里從事了十數年制衣工作,某次她總結自己觀察所得的基層社會情狀,還編成順口溜:“潮州人開鋪頭,福建人剪線頭,阿查(菲律賓、巴基斯坦人)看門口?!薄脑S多話我聽了總感到驚奇!
我跟女友娜聊起天來最有棋逢敵手的樂趣,她的言詞常常不加雕琢卻眩目美麗。
某次三數好友說起寫日記這話題,我們都奇怪各自的日記上為什么洋洋灑灑都是憂傷壓抑,快樂的時光在當中或是無所記錄,或是簡潔至極。她說:“好像日記就只可以負擔我們的憂愁,總不能分享我們的喜悅?!?/p>
談天的過程中所播的音樂完了。我走過去換了一張雜錦唱片,眾人都沒留意,獨她注意到了,又說:“我喜歡,雜錦歌,沒有劃一的主題與唱腔,每首歌都是一個驚喜?!?/p>
某次談愛情,說到面對一個似是有情還無情的對象時如何決定離聚,她說:“似有還無的感覺最難捉摸,弄不好還要賠上許多時光去瞎糾纏!最干脆的辦法是量量嘴唇量量腰,用所有的心力去感受,看看接吻時還動不動心、擁抱時還溫不溫馨?!彼龑W的是工商管理。這樣的方法浪漫主觀之余,又不失經濟原則。
她生得高挑亮麗,身邊不乏追求者,有個德國男孩還對她展開每日電郵攻勢。而按照她目前的成績來看,畢業(yè)時她絕對可以取得相當不俗的榮譽,前途可謂寬廣朗揚,可她老媽最最牽念的是她的歸宿問題,總苦口婆心地勸她不要想去當什么女強人,快快找個稱心的男孩談戀愛最實在。她對我說:“對感情我也渴盼憧憬,可有什么辦法?一路上我就是遇不到一個讓我溶化的人!”“溶化”這兩個宇用得極好,說活了一個少女無力抗拒的姿態(tài)與竊喜。
3
大千世界中最教我著迷的是人情,擁擠中一顆心有盈盈溢溢的豐收。
遇上戴老師是我人生里一場機緣。在同一間中學里念書七年,其中有四年都是跟他學習的。我懷念清晨的陽光兜著案頭一灑。淺綠色的課室里團不住清新的稚喜。他無論教中文或歷史,說話總幽默而夸張,成為他的風格,有提神作用而無損內容,教人想起唐宋遺風里的說書行業(yè),整場氣氛奔放前進光明。而我就在當中日復一日地聽他每回分解,心情是百般期待,卷已開,茶正燙,只待他折扇一拍,堂寂案驚,余下便是他滔滔地話承上回。
我說不出他對我的影響來自何時何刻,卻肯定自己目前對人情有著一種自足豐收的感覺,部分原因是他在學科上對我的啟蒙,以及生活上對我的提點。
中五會考過后,一個人在家里困著,眼看著蜘蛛網從自己頭上延展開來,把我包裹成蛹,我在里頭默默啃咽著自己潮濕的帶有霉氣的生命。前途的黯淡渺茫、感情的失落挫敗,叫蛛網里的我只懂緊緊地抱著自己,完全失卻破蛹而出的想望。我以為自己會這樣悶死在團團的蛛網里,再也見不到光明的天空。
也不是沒想過要走出這樣的困局,只是太難了,父母都是出身草根的文盲和半文盲,他們自己正為生活受著苦,為了在香港買了房子后再能回鄉(xiāng)建一幢三層高、建筑面積逾萬平方嘆但一年到頭住不上十余天的房子,他們把握了每一個加班與兼職的機會,成為鄉(xiāng)民中以勤儉克己聞名的兩個人!對于下一代,他們只知道把孩子養(yǎng)成,讓他們有機會念書,便已是最大的義務與恩情,他們不會明白孩子要的不盡是他們如何地刻苦耐勞以換來的豐裕生活,有時更重要的是準時七點能夠一家子圍著餐桌吃頓內容簡單,但內里溫暖的晚餐。
然而沒有,我每天靸著拖鞋到濕漉漉的菜市場去,買十五元瘦肉青紅蘿卜各一滾湯、菜心一斤再向菜販要一條蔥回家,蔥頭和油爆香菜心洗凈倒到鍋里一起炒,兩條紅衫魚開肚去腮煎至金黃下一匙豆豉半匙老抽煮五分鐘便熄火上碟……菜市場里多的是頭發(fā)干枯雙眼無神毛孔粗大的女人,來來去去地徘徊,但到底一場生命亦走不到朗明燦爛的境地,然而也許她們是知足的,我不知道!
就像跟我住在同一幢大廈的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我每天清晨出門跑步,總看見她蹲在街邊幫忙自家的報紙檔疊報紙,無動于衷地對著《蘋果》、《東方》無日無之的仇殺劫殺強暴虐兒家庭糾紛明星緋聞乃至攤架上赤裸的女人瞇著慵懶的眉眼散著色彩絢麗的長發(fā)舔著或紫黑或血紅的嘴唇……黃昏時我總會在菜市場遇見她,看她跟我一般無異地挽著半斤排骨一斤青菜幾條急凍的大眼雞一袋十兀六個的紅蘋果,有時候另一手會執(zhí)著一件蔥油餅超甜玉米或油條,咬一口便十二分滋味地咂咂嘴,時光在她眼里大概便是那么溫飽自足,我不知道!
后來她結婚了,結婚后還住在原區(qū),我每天清晨出門跑步,還會看見她蹲在街邊幫忙自家的報紙檔疊報紙,還是對著《蘋果》、《東方》無日無之的仇殺劫殺強暴虐兒家庭糾紛明星緋聞乃至攤架上赤裸的女人瞇著慵懶的眉眼散著色彩絢麗的長發(fā)舔著或紫黑或血紅的嘴唇……那些日子我受著公開考試跟感情的困擾,總是活在自己黯淡潮濕的世界里,不曾去留意她臉上眼里有否因婚姻而增加其他的內容,只記得有時候走在街上菜市場里,她依然一手挽著晚餐的、內容,另一手握著一把果殼果核,還不時把手伸到紅色的塑料袋里取里頭的龍眼荔枝出來,拇指、食指執(zhí)著用力往嘴里一擠,便滿口的滿足甜蜜。
再后來她似乎懷孕了,肚子微微隆起。我每天清晨出門跑步,不再看見她蹲在街邊幫忙自家的報紙檔疊報紙,我想大概因為不方便,也因為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來臨世界之前,必須對著《蘋果》、《東方》無日無之的仇殺劫殺強暴虐兒家庭糾紛明星緋聞乃至攤架上赤裸的女人瞇著慵懶的眉眼散著色彩絢麗的長發(fā)舔著或紫黑或血紅的嘴唇……但那些日子我考完公開考試,并且繼續(xù)受著感情的困擾,生活一下子踏空了幾千丈,只不斷地向下沉,不知道自己會在什么樣的境地落地生根,不肯定自已是一棵什么種類的樹,能否有開花結果的一天。只記得有時候走在街上菜市場里,她一手挽著丈夫(丈夫則幫忙她提著晚餐的材料),另一只手里握著一杯奶昔還是什么,跟丈夫輪流吸吮著。我想她大概是活得很好的,雖然她跟我住在同樣面積的屋宇里,在同樣的考試制度下成長,并且她沒有經歷過公開考試,因為她中三畢業(yè)后便停止學業(yè)了。但我羨慕她,在那些天空陰霾的日子里,我想成為那樣的一個女人也沒有什么不好,口腹之欲成為人生一大快樂的泉源,此外便不必有其他的憂慮。
我不快樂的時候便自個兒跑到山上去。放榜的日子越近我上山的次數越頻密,后來我在山上見到一道橋,我站在橋的此端看著橋的彼端。暮色來了,風起了,背包里沒有雨傘,我只好怔怔地佇立著,看頭頂的電線桿能否挑得起山雨欲來前那些烏云的重量。后來我決定了:走過這道橋后,我要把所有的心事跟負擔都留在橋的這一端,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下山去,明天開始我便能跟從前一樣開懷地笑。決定了以后我提步上橋,步步穩(wěn)重,但過橋之后我卻覺得自己過不過橋的心情并沒有大分別!我不甘心,于是回頭又走了一遍,走過來又走過去,不知道在橋上踱了多少回,還是走不到一個柳暗花明的澄明之境……直至雨撒下來,我才沿著原來的路下山,依然過著跟從前無異的日子。
是戴老師一通電話撥到我家里,叫我知道現世人生還有我的可為之事,于是我回校從他手里接過香港電臺跟科技大學
合辦的“第一屆青年文學創(chuàng)作營”的參賽表格,填好了寄出,不久便收到錄取通知。撥電話說給戴老師聽,他讓我到地鐵站去跟他拿支票交營費。還記得那個早上跟他約在荃灣地鐵站等,剛見他我忍俊不禁便笑了開來,滿口恭維:“怎么今天這么帥呀!”——只見他身穿白色T恤淺灰色及膝的POLO褲,腳踏一對棕色的男裝涼鞋,跟平日在學校見他那些穿著西褲襯衫的打扮完全是兩回事。但他只是無所謂地跟我笑笑聳聳肩,于是那天跟他告別后,我便一路笑著回家。
八月初我收拾行裝進了在科技大學舉行的第一屆青年文學創(chuàng)作營,到達科大時初雨方晴,我提著旅行袋橫過青翠的草地,抬手拍一拍頭上枝葉,沾在樹葉上的水珠紛紛掉到我面上來,我于是決定要好好創(chuàng)作一個參賽的篇章。
4
暑假結束后我順利升讀預科,開始過著新天新地的生活。雖然從前愛過的人不肯繼續(xù)投放感情,但我也有其他方面的補償。其一是來自娟的友情,一直不能忘記中六那年,學校的預科班搞了一個三日兩夜的宿營。晚上,同學閑著就聚在一起玩紙牌、大富翁,我跟娟總愛趴在窗前悄悄地說著話兒,看窗外路燈的光在不規(guī)則的石板地上灑成柔柔黃黃的燈湖,心緒安寧逸趣晃蕩如水。
說話的內容真真也沒什么,她跟我說暑假跟妹妹回鄉(xiāng),有一晚兩個人在星空下坐黃包車回家,那情景不知怎么那樣美好,至今仍教她動心……我們的話題無聊瑣碎,卻極有興頭。
可不久監(jiān)察的老師宣布要熄燈睡覺,同學陸續(xù)回到自己的床鋪。我跟娟意猶未盡,但一會兒室內的燈“啪”一聲全滅了。黑暗的感覺最是曖昧敏銳,越是壓低聲音,越覺得整間房的耳朵都豎起在竊聽,兩個人都覺得沒趣,于是商量好睡了。我放棄了自己的床位,跟她擠在一張兩嘆半的單人床上一起睡。兩人夢醒時都不忘替對方掖好被子,像一雙姐妹。
那夜的情景于我也不知怎么那樣美好,于是我就一直記住跟她這份親。
預科課程開始不久,香港電臺方面來了消息:我在青年文學創(chuàng)作營比賽的小說組中獲獎(為雙亞軍之一,是屆冠軍空缺,得獎小說后來收入明報出版的《新星的風采》,開卷首篇便是我的《小北》,戴老師看了笑得真真歡喜)。但記得那一次的頒獎禮是在放學后舉行的,學校的中文科主任安排了校報的記者跟攝影師隨行,我問她:“我需不需要回家換了衣服才赴頒獎禮?”她說:“就穿校服去吧,我們的校服已經很好看了?!痹S多年后,當我不需要再穿校服,我才明白那身校服的美麗所在:因為所有豐盛的內在,全是醞釀于那襲明朗的簡潔。
中七畢業(yè)離開母校的時候,戴老師在我的紀念冊上寫下這樣的一句話:“你面對的掌聲越多,你便越容易迷失自己?!碑敃r我并不明白,并認為“不是我做得好別人才會給我掌聲嗎?既然如此,我便應該盡情享受掌聲。”后來,經歷的事多了,我漸漸明白老師的話,所以當《明報》記者問我得了“花蹤文學獎”的感受,我下意識便說:“這個獎來得正是時候,因為它來的時候我已學會了怎樣面對掌聲,才不會迷失自己!”
我的人生起了波瀾,最先想起的總是戴老師,撥電話說與他聽,他給我完全不同于友伴的安慰,是長者俯瞰宏觀式的分析見解。我在電話這端頻頻點頭,漸漸定了心。一直覺得自己從他那里所獲良多,而我不過是他教學生涯中一個路過的學生。大學畢業(yè)典禮過后,我特地把畢業(yè)袍帶回校找他拍照,他看著我無限感觸地嘆口氣:“這么快你便大學畢業(yè)了!”我說:“是呀!當年跟著您念書時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小女孩!”拍照時我很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臂,第一次跟他站得那么近,雖然這當兒《男人四十》仍是城中的熱門話題,但真的自然原是沒有什么可以顧忌的,我笑著笑著,鼻子慢慢地酸了起來,這一刻他并不知道他于我的大恩!
5
我惟記得那千年蒼白憔悴、身心俱疲的自己參加文學創(chuàng)作營,是在那海天一色的校園里重拾了理想和歡樂,撞頭撞面都是營友們白牙爍爍的笑容。認識了來自不同大專院校的朋友,其中有一個跟我差不多時間來港的男孩,已經是工程師了,還特地請假來參加創(chuàng)作營。
他告訴我他來港初期只能念夜校,會考成績好,預科才轉到日夜就讀,后來進了香港大學念電子工程,參加創(chuàng)作營的時候,他還在港大兼讀著碩士課程。創(chuàng)作營結束后他一直跟我保持著聯絡,帶我出去見他的朋友,跟他們一起去深圳逛書城,送我墨水筆,教我品茗的方法,帶我去釣魚、去看杜國威的話劇……可以說,是他把我從一個一直生活在舊區(qū)、只會上學然后回家做功課然后到菜市場買鏈然后回家做飯然后吃飯看電視然后睡覺然后起床重復又重復與前一天完全無異無味的日子的平凡狹隘而短視的女子,慢慢地引領到比較開闊明朗的境地……他跟我說能念更多的書是好的,至于怎么好法,他沒有明確地告訴我,但我從他的身上卻有了借鏡。像我們這一代的新移民,從落后的農村移居到一個繁盛繽紛的國際都會里,所秉持的不再是上一代那么明確直接的尋金夢,我們想要的反而是更抽象一點的東西,也許是更多的機會,也許是更大的精神滿足,也許是更有為的自我實現……
五年后,我取得學士學位,他結婚我前去觀禮,見著他的新娘子宣誓時喜極而泣,他在信仰與大恩跟前忙著慰撫,空氣里滿是玫瑰的馨香……我只覺得這樣的人生能遇上這樣的人,真是再好也沒有的事,如水之交的過程中總有君子的相尊相惜,而今往后單單能知道他過得幸福愉快便得安慰,而我深信他對我必也有著同樣殷切的祝福,因為他握著我的手是那樣的穩(wěn)定溫暖。
與此同時我已有了自己的家庭跟孩子,經濟上雖然拮據精神上卻富有到不得了,孩子的笑聲、零碎的語言總能點石成金,直教我富可敵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