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順民
心理承受能力差一點的人,不大能將李來兵的小說看到底??吹降琢司鸵馕吨环N折磨,這種折磨來自于李來兵近于寒冷的理智。偏偏他又極善于制造誘惑,這種誘惑滲透到了他小說的細枝末節(jié)里,甚至連語言都顯示出相當?shù)馁|(zhì)感,結(jié)實而鋒利,像刀子一樣上下翻飛,像滾動的石頭,能濺起一溜煙塵來——你不得不跟他走。
應(yīng)該說,他的小說在做法上,還是那種中規(guī)中矩的格式或者文本,一個小說一個故事,幾個人物,小故事講得挺曲折也挺離奇,人物也在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的過程中顯得活眉活眼。在形式上沒有玩出什么花活兒。但是,他又不好好在那里講故事,不好好講故事,幾乎成了他小說的一個特點。你眼看他種下一片麥子,你看著他在那里灌園澆水,施肥侍弄,擺弄得滿像一回事,但最后他卻給你抱回一堆荒草。他告訴你說,這就是他的收獲。放大抓小,丟開西瓜,直奔芝麻而去。顯然,這正是李來兵制造的精心之處與匠心所在。
你看,《幸福惹的禍》(這個題目多少有些笨),寫一個委委瑣瑣的小買賣人,女兒考上了大學(xué),這個由頭底下當然有許多種可能供作家去編,去想象,然后編出一個故事。故事可以編得感人至深蕩氣回腸具有社會意義教育意義諸如此類,但是李來兵幾乎沒動過什么心思,就讓主人公出場了。一開始這個小個體戶就樂昏了頭,一輩子窩窩囊囊委委瑣瑣的人,突然喜從天降,當然身上就有戲。李來兵卻無意給這種有些瘟頭瘟腦的幸福增加多少厚度,而是讓他買鞭炮去了,然后撞在一個賭場里,又撞在前來抓賭的警察手里,一個一個意外接踵而至,把幸福攪得一塌糊涂,在看守所里,這個可憐蟲又意外地得到了所長的同情,稀里糊涂地跟所長成了朋友。本來,一個關(guān)于對美好事物向往的感人故事將呈現(xiàn)在眼前,意外又出現(xiàn)了,眼看凸現(xiàn)出來的主題再一次被消解。
《趙丙哥》里的趙丙哥是一個懸空在故事之外的人物,李來兵卻將他設(shè)為故事的核心。這篇小說的故事更是七零八落,主人公連個正經(jīng)名字都沒有,游走在故事里的就是這樣一個子虛烏有的趙丙哥。一對小市民夫妻,整天被日?,崿嵥樗榈纳畲耆嘀絼跓o益又樂此不疲地尋找生活這團亂麻里的線頭兒。這是我們每天沉浸熟視無睹習以為常的生活寫照,沒有激情,沒有目標,沒有想像。
趙丙哥來了。
趙丙哥不過是支撐一個謠言的符號性人物,這個符號幾乎沾著市俗生活的潛意識里所有的邪氣,恰恰是這點邪氣給庸俗的日常生活里妝點了一點亮色。想象力來到了他們中間,趙丙哥是明確的目標,是想像力開始和終結(jié)的對象,只不過,這可憐的想象力一直潛伏著心照不宣。但是,當趙丙哥作為一個理想一個參照進入生活之后,生活卻出現(xiàn)了傾斜和裂縫。
李來兵的故事不過是個幌子,當然不是說故事在他小說里不重要。抽去了故事的小說那是什么東西?他講故事的本事其實很老練,李來兵將故事的元素撕撕扯扯一番,然后打碎,他的筆永遠在做一種破壞性的工作,一層一層將覆蓋在人物身上故事的外殼挑開,直抵人物的內(nèi)心,直到讓你看得心驚肉跳不安起來。最后,看到的已經(jīng)不是故事本身,人物本身,你只會看到有一個叫做李來兵的家伙在那里冷靜地擺布著關(guān)于人性的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