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觸了“探視權”問題的典型案例后,記者決定采訪“探視權”問題的“邊緣”。人們說他們處在問題的“邊緣”是指他們并非是問題的中心人物或者說主角,但他們同樣為“探視權”問題所深深困擾或仔細思量,他們的“邊緣”身份導致了他們既是感受者也是旁觀者,因此他們的所見所聞和思考給“探視權”問題提供了新的角度。
幼兒園老師說:孩子最可憐
記者:聽說現在父母離婚后,一方不給另一方看孩子,另一方就到幼兒園去看,給園方和老師造成很大壓力,你這里有這種情況嗎?
彭老師:有的,我做了這么多年幼兒園老師,碰到這種情況的至少每年2—3個。
記者:能和我具體描述一下情況嗎?
彭老師:幼兒園不像學校孩子一天要上那么多課,而且相對學校也自由得多。孩子年齡也小,很多事情還不懂,所以不少離婚后看不到孩子的父母甚至孩子的祖父母都會跑到幼兒園來看孩子,覺得不會造成麻煩。這種時候不管是誰,是男性還是女性,看到孩子第一個動作就是抱著哭然后是親,弄得孩子很緊張。再就是帶著大包小包,多是吃的用的,看見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新衣服就往孩子身上套,拿零食就往孩子嘴里塞,攔都攔不住。
記者:這種時候你做老師的怎么辦?
彭老師:我看見這樣的家長真的很頭疼。怎么說呢,同情當然肯定是同情的,我自己也是做媽的,能了解這種心情,但問題是這是在幼兒園里,我們要對每個孩子負責的。別的不說,拿東西就給孩子吃,吃出問題誰負責呢?
記者:遇到過這種事嗎?
彭老師:當然遇到過,孩子又不懂,做媽的帶來一大包冷飲,她走后不久,孩子就肚子疼送醫(yī)院,孩子爸爸一直吵到園長那里。另外還有,這些家長就想把孩子帶走,尤其是那些平時不讓探望孩子的,加上祖父母,到幼兒園里是來搶孩子的,哪怕帶出去半天也好,做老師的這個時候最緊張,在幼兒園里我們是有監(jiān)護責任的,孩子被帶走了我們沒法向他的法定監(jiān)護人交代。有一個班就出過這樣的事,做媽的受不了老是只能偷偷摸摸地來看看孩子,有一天趁老師不注意,就把孩子帶走了,到放學了也不送回來,孩子爸爸差點和老師拼命,老師因為這件事受到了處分。所以一旦有這樣的家長來,我們就牢牢盯著,不讓給孩子亂吃東西,不讓把孩子帶走,壓力很大。
記者:不過這些家長也很可憐。
彭老師:是啊,可憐是肯定的,有些家長為了能有機會和孩子獨處一段時間,來求老師,送禮的、哭的甚至下跪的都有。有些家長我也和他們聊過,他們也是沒辦法,孩子是自己生的,看不到怎么會不想呢,我們也是沒辦法,有的時候陪著一起掉眼淚,真想答應他們,但是又擔心惹麻煩,心里也很矛盾。所以有很多老師每接一個新班,先問有沒有這樣家庭的孩子,如果沒有就很慶幸。我們園長都怕這個事情,要看孩子的家長找園長,不讓對方看孩子的家長也找園長,一來就說半天,園長躲都來不及。
記者:你有沒有和那些不讓對方看孩子的家長聊過,他們?yōu)槭裁匆@樣,其實造成幼兒園這種現象他們也有責任。
彭老師:當然和他們談過,不是要管人家家事,因為我們也吃不消另一個家長老是來幼兒園看孩子,我們也希望他們雙方自己能協調好。但是沒有這么簡單的,不讓看孩子就是不讓看孩子,因為恨對方,有很多是反目成仇才離婚的,這個恨還沒消除,又不能打不能罵,就不讓對方看孩子,說是“心理上讓她(他)難受”。大部分都是這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覺得對方很差勁,說是“不能教壞了孩子”,要讓孩子和對方徹底斷絕來往,最好忘記,當然有一部分已經再婚,要努力培養(yǎng)孩子和后爸后媽的感情,不想讓親身父母來影響。
記者:你對這個怎么感覺?
彭老師:家務事說不清楚誰對誰錯,我就覺得孩子可憐,一個偏要看,一個偏不讓看,把壓力都堆在孩子身上,一個說:“那個女人來不要睬他,她不是你媽媽?!币粋€哭著說:“我是你媽媽呀,我想你啊!”你說,幾歲大的孩子怎么受得了,而且旁邊同學都看著。這樣的孩子性格都不好,不愛說話,不合群,有的甚至智力發(fā)育遲緩。我們幼兒園還出過一個因為這種事得自閉癥的孩子,非??蓱z。
記者:你覺得不讓看孩子是不是很過分?
彭老師:這種事情國家不是有法律嗎?為什么不讓法律來解決呢?比如誰不讓對方看孩子,就把誰抓起來這種,有嗎?
記者:沒有,沒有這種規(guī)定。
彭老師:那就沒辦法了。不過你們呼吁一下,別把戰(zhàn)火燒到幼兒園來,孩子和老師都吃不消。
婦聯干部說:未成年人的探視權該怎樣得到充分保障
虹口區(qū)婦聯基礎工作部部長 周海燕
據調查,在一部分幼兒園和小學中,離異家庭的孩子和婚姻矛盾激化家庭中的孩子遇到了探視權得不到保障的情況很普遍,這一情況應引起重視。像四川北路街道顧珠紅的典型例子就是反映了離異后母子長期不能相見,經過婦聯、街道、學校等多方面聯系、奔走,母親才在臨死前見了自己孩子短短幾分鐘,這樣痛苦的場面無不令在場的病人、醫(yī)護人員、記者和婦女干部落淚,而其中孩子的父親在阻止母子相見上起到了不可推卸的責任,那么,他是否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呢?!
曾記得,幾年前,司法系統、法學界、婦女兒童保護組織、媒體等談論的是探視權的立法問題。令人欣慰的是,不久探視權在立法上得到了認可,法院在判決中也明確了離異一方的探視權利和另一方的探視義務。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實踐證明,特別是孩子的探視權利和相對弱勢的母親的探視權利仍沒有得到很好的執(zhí)行和保障。
那么,誰來保證孩子和母親(或父親)的探視權?我想,除了法院要進一步加大執(zhí)行力度,減少當事人的累訟外,法院在判決書上是否可以對探視的時間、地點規(guī)定得詳細一些,避免像喪失人性的王善榮那樣去鉆法律的空子。社會各方又應承擔什么責任?學校應不應該保護孩子見母親(父親)的權利?離異家庭的孩子的探視權是不是學校心理教育的一部分?學校心理咨詢室可不可以成為母子(或父子)相見的臨時場所?當公安部門在忙于大案要案時,法律是否可賦予各級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或婦聯這樣的群團組織一定的權利,讓未成年人在全社會的關懷和愛護中得以健康成長。
法官說:法律沒有問題,但執(zhí)行有難度
某法院法官(應其要求隱去其姓名和具體單位)
探視權問題從法院角度或者說法律角度又或者說理論角度來講是很簡單的,很多民事訴訟法庭的法官甚至都很歡迎關于探視權的起訴,因為有法可依,判決沒有難度。但是“探視權”這三個字是《婚姻法》里的,一方起訴另一方剝奪探視權,民庭法官按照《婚姻法》給予判決,然后當事人要憑借判決書去法院執(zhí)行庭申請執(zhí)行,這個時候用到的就是《民事訴訟法》里關于執(zhí)行的法律了。所以說探視權問題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也很復雜,因為它涉及到兩種行為——判決和執(zhí)行,涉及到兩種法律。
按照理論上來說,只要一方無故剝奪另一方合法享有的探視權,那么另一方一直都可以來法院起訴然后申請執(zhí)行。法律規(guī)定如果在法院執(zhí)行過程中被執(zhí)行的一方多次惡意阻撓執(zhí)行的,法院可以對其采取強制措施,最高可處15天拘留、1000元以下罰款。這個是針對所有執(zhí)行過程的,包括探視權,但不是僅僅針對探視權。
那么在探視權的執(zhí)行過程中,有些被執(zhí)行者是這樣的,法院執(zhí)行他配合,執(zhí)行完他照樣不給你看孩子,你還得再上法院起訴,訴訟費50元。有經濟條件和精力的人大可以依靠法律,每次失去探視就上法院,把壓力推到法院和對方頭上。但是大部分人不可能這么做,這也讓相當一部分剝奪對方探視權的人鉆了法律空子。比如像顧珠紅這樣的社會協保人員交不起訴訟費的,可以讓街道出具證明,免掉訴訟費。但我想就算這樣,也經不起每個星期上法院。另外有些惡意阻撓執(zhí)行的行為無法受到處罰,比如監(jiān)護孩子的那一方搬家走人之類,另外也要考慮對孩子不要造成嚴重影響。所以“執(zhí)行是有難度的”這句話主要是針對享受不到探視權的一方說的,而不是主要針對法律和法院而言。
現在的問題是“累訟”問題,就是每一次都要起訴、判決和申請執(zhí)行的過程的確是繁雜的,這個需要探討,但是法律沒有很大問題。
結語:“探視權”是一個社會人倫問題
當法官告訴記者關于“探視權”的法律是沒有問題的時候,記者松了一口氣。那么究竟問題出在哪里,是什么原因讓一個孩子和他的父親或者母親咫尺天涯生離死別?是什么原因讓一位父親或者母親要看一眼自己的孩子還要偷偷摸摸或者勞師動眾?通過調查,記者發(fā)現固然法院有“累訟”的“責任”,固然我們的女性(因為大部分被剝奪探視權的都是母親)在婚姻問題上還處于弱勢,也固然婦聯、街道在工作過程中還缺少足夠的維權權利,但是主要的責任還在這些作為父母的成人身上。社會發(fā)展到如今,有這么相當一部分人還在將孩子不是作為一個有著各種權利和需要的獨立的“人”,可以不顧他們的心靈和感受,讓他們成為發(fā)泄怨恨、實施報復和懲罰的一種工具和一種手段,讓他們成為可以任憑自己將僅僅屬于自己的判斷和感受任意強加在頭上的所有物。探視權的問題不是一個法律問題,它本來也不應該屬于具有普遍性的社會問題,但它因為充斥了人的極端的自私和狹隘變得不僅普遍而且觸目驚心,并且因為導致相當一批孩子失去天倫之樂甚至失去人生之樂而變得極端面目可憎。
“探視權”是一個社會人倫問題,也是一個人性問題,因此需要全社會的關注,包括道德和輿論,我們恐怕需要認真探討和研究的首先是——究竟可以依靠怎樣的社會力量而不是單純的法律力量,或者整合一切力量對傷害孩子破壞人倫的人給予嚴懲,以及更重要的——如何提高這個社會的文明程度,因為只有文明程度欠缺的社會才會出現人性的極度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