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里,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前期是崇尚“瀟灑主義”的“頑主時代”,為了掩飾內心的痛苦,人們紛紛以“瀟灑”自居,推崇游戲化的生活信念;90年代后期則是“酷主義”橫行的時代,這個來自英文的克隆詞含有江湖豪氣、獨立個性、冷峻氣質和桀驁不馴等諸多語義。以“酷”為關鍵詞在搜索引擎“古哥”中尋找,竟然可獲得2,410,000項查詢結果。它跨越了20世紀,繼續(xù)充當著日常美學的首席信條。
而到了21世紀“零年代”,日常美學出現(xiàn)了多元化的態(tài)勢,一種我稱之為“三字經”的日常美學已經“問鼎”中國人的日常生活。那就是“賤”、“嫩”和“嗲”,與之相應的時尚行為就是“犯賤”、“裝嫩”和“發(fā)嗲”。它們以犯賤為核心,構成了當代中國人靈魂的“三位一體”。
嗲 這個上海洋涇浜方言(來自英語diea,原意為“親愛的”),如今已成全民共享的關鍵詞。常人多以為發(fā)嗲是上海女人的專利,還有人以為瓊瑤的女人最能發(fā)嗲,或者F4是發(fā)嗲男人的代表,其實都不盡然。最會裝嫩的是小資,而最會發(fā)嗲的卻是文人。只要回顧一下現(xiàn)代詩歌史就會發(fā)現(xiàn),當年扮酷的詩人是北島,裝嫩的詩人是顧城,而發(fā)嗲的詩人就是舒婷。最終,發(fā)嗲的文人還是占了文學的上風。發(fā)嗲無非就是撒嬌,也就是用各種方式展開文化逢迎和市場媚俗。經過80年代張賢亮等人的努力,“新撒嬌派”早已占領了中國文壇。二月河、余秋雨和張藝謀向舊帝國極權的發(fā)嗲,大約代表了當下文壇的一代嗲風。向歷史王朝發(fā)嗲,不僅可以迎合民眾的帝國情結,也能夠滿足一下文人的“自我作賤”的心態(tài)。此外我們也已經看到,針對殖民地上海的摩登懷舊,亦是歷史發(fā)嗲的一種時髦類型。
嫩 上周我已簡略陳述了對“嫩”以及“裝嫩”的看法。與“扮酷”相對的是“蔻”(日文CUTE音譯,意為可愛),其詞義大約為稚嫩、甜蜜、奶油和矯情?!把b嫩者”或“蔻一代”是“21歲的年齡、12歲的心智”的快樂寶貝,其表情、語調、動作乃至頭腦均有卡通化趨勢。美少女和乖乖仔充斥著都市的每個角落(我甚至在悉尼地鐵里都曾見過如此扮相的中國留學生),他們蓄著孩童式短發(fā)或小辮,身上穿著肚兜式娃娃裝,書包上掛著加菲貓,上海女大學生甚至裝嫩到了用奶瓶飲水;就連他們推出的搖滾樂隊,都從鏗鏘金屬味軟化為甜膩的果凍。盡管眼下時裝扮嫩已經有所收斂,但精神扮嫩仍在風起云涌。
賤 “賤主義”無非是80年代“瀟灑主義”在“零年代”里的延續(xù)和發(fā)展。如果說在“酷”的面具中還疊加著某種流氓英雄的高貴色彩,那么到了“賤主義”就只剩下江湖無賴的卑賤氣味,它表明犬儒主義越過“瀟灑”,完成了對中國社會的全面征服。這種“賤主義者”稱之為“賤客”,它最初來自香港搞笑影星周星馳的無厘頭影片。在那些影片中,面對強大的對手,主人公通常會突如其來地跪地求饒,在逆來順受的屈辱和自虐中展開玩世不恭和自我解嘲的游戲。在一個不公正的社會境遇里,面對無助、委屈、尷尬和精神遭受蹂躪的時刻,“自輕自賤”就成了“做人”的基本策略。某時尚雜志甚至以"人賤人愛"為話題,宣稱賤是一種“閃亮的人格”,企圖把這種江湖流氓"賤主義"改造成一種普遍的時尚理念。
2002年,全中國的孩子們都在迎接來自韓國的動物——兔(它的另一個稱謂是“流氓兔”)。這只舶來的兔子倒是生動地刻畫了中國流氓主義的面容:以自輕自賤的無賴方式面對人生的挑戰(zhàn),這個卡通玩具造型一臉壞笑地面對這個喪失了信仰和苦痛的時代。它的表情預言著一種全民化的精神危機:當全體兒童都在喜笑顏開地迎接流氓兔時,犬儒主義的低幼化進程已經啟動?!皶r尚潮流”掩蓋了這場文化蛻變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