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奎　吳佩霜　張　瀾

以個人自薦方式參加人大代表的選舉并不是新聞——1998年，湖北潛江市一名教育工作者姚立法就首次以“自薦參選人”身份，當選該市人大代表——但直到今天，它面臨的現實困境仍然存在。

舒可心和他的民間選舉事務辦公室的經歷，也許從某個角度揭示了中國競選機制改革的前景

舒可心，男，44歲，中國人民大學制度分析與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員，北京朝陽園業(yè)主委員會主任——他是北京市第一個自薦任物業(yè)管理委員會主任并成功當選的業(yè)主，現在，他又以設立中國第一個民間選舉事務辦公室再度成為新聞人物。

一個特殊的“助選辦公室”

舒可心的目標是：通過公開競選，成為北京市朝陽區(qū)的人大代表。為此，他成立了一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助選辦公室”——“舒可心公共事務辦公室”。

在這個小小的辦公室里，目前有兩名大學生志愿者，21歲的朱思昊和聶鑫，均為北京廣播學院三年級學生。從辦公室成立起，他們一直承擔著大量的日常事務性工作。

朱思昊，是這個辦公室最早的策劃者之一。

“如果我們成功了，那將意味著開創(chuàng)一種專業(yè)化的選舉模式?！敝焖缄徽f，在國外，參選人員都有自己的辦公室，因為參選涉及很多瑣碎的事務性工作，參選人親歷親為將付出很高的社會活動成本，通過一個可行的方式降低成本，而且這種方式可以被復制，它的價值就能夠發(fā)揮到最大。

早在1998年，湖北省潛江教育局工作人員姚立法，首次以“自薦參選人”身份，成功當選為潛江市人大代表。今年5月，深圳市福田區(qū)人大換屆選舉中，深圳高級技工學校校長王亮，又一次以同樣身份參選也獲得了成功。正是這兩起成功的先例，激發(fā)了舒可心們的參選熱情。

朱思昊發(fā)現，今年正好是北京市人大代表五年一屆的選舉年，于是他大膽提出了成立“舒可心公共(選舉)事務辦公室”的設想。

7月20日，辦公室正式成立，最初的成員包括舒可心、“打假專家”王海、朱思昊、聶鑫等8人，其中5人都是北京廣播學院的在校學生。

王海的加入并非偶然。2000年，舒可心作為朝陽園業(yè)主管理委員會的主任，主持了業(yè)管委的一次會議，王海是嘉賓之一。會后，王海找到舒可心和一位律師，提出組建“三人維權小組”，三人一拍即合，很快便進入了正常運轉。2002年這個小組參與了北京市《物業(yè)管理條例》修改，并因此成為當年“3·15”晚會最佳維權小組的5個提名之一。

當辦公室成員們第一次坐到一起時，想到的第一問題是：不能像姚立法和王亮那樣，以個人騎著自行車上街貼海報，或者給選民們寫信的“笨方式”來競選。

在一家名為“選舉與治理”的網站上，可以看到這個助選辦公室的一整套完備的競選推廣計劃。該計劃不但解釋了設立辦公室的目的、性質，還對辦公室職能范圍進行了界定，并具體描述了辦公室組成人員、競選宣傳方式、和選民接觸的方式以及助選團募捐公告等等。

這個計劃同時保證，所有活動在實施前必須先通過合法性審查。

為了確保每一項工作都是合法的，他們研究了大量的法律，“哪怕是貼海報，我們都要認真考慮，必須遵照《廣告法》以及《市容管理辦法》等規(guī)定做?！敝焖缄徽f。

這個選舉班底還決定以公開的方式參加選舉——包括定期召開內部會議、與政府官員會面，并使用攝像機進行全程記錄。

按照計劃，他們將發(fā)動十位以上本屆人大代表對舒可心進行提名，或者發(fā)動選區(qū)的選民為舒可心提名，爭取進入正式候選人的名單；如兩種途徑行不通，則以自薦參選人的方式參加選舉。

“助選辦公室”的選招

辦公室成立后，工作有條不紊地開展起來。

9月26日，舒可心和朱思昊、聶鑫參加了“保護土地所有權”的研討會，目的是學習有關土地使用權方面的知識，為隨后即將開展的社區(qū)相關咨詢儲備知識。而在社區(qū)開展咨詢，是“助選”辦公室為擴大舒可心個人知名度、建立與社區(qū)選民良好互動關系的重要一環(huán)。

同一天，《中國青年報》發(fā)表文章，報道了業(yè)主為參選人大代表成立“舒可心公共(選舉)事務辦公室”一事，辦公室開始受到媒體的關注。

幾天之后，王海表示他也將參選?！霸瓉硪詾橹皇潜本艏木用窨梢詤⑦x，適合的人選中，只有舒可心是北京戶口?！焙髞?，負責相關法律研究的朱思昊偶然發(fā)現，今年北京市的選舉條例做了一個修正案，不具備北京戶籍，但在北京居住的人員，亦可以參選。

10月22日，秀水社區(qū)的居民第一次聽到了這件“新鮮事”——有人要自薦參選區(qū)人大代表。這是朱思昊到秀水社區(qū)做調查的成果。

下午3點多，朱從社區(qū)北邊往南邊走，發(fā)現這里的居民以老年人居多?？吹皆簝扔腥司墼谝黄鹆奶欤蜕先ゴ钤?、聊天，告訴他們：“有人想參選人大代表，想了解一下居民的生活問題。”

話剛出口，其中的一位老人警惕地問：“你哪個單位的？”

在獲知他不代表政府后，老人很冷淡地說：“不是政府的，不管事。”并稱“選舉這東西和我沒關系”。

而另外一位老人情緒挺激動：“這兒的老頭老太生活沒保障，每樓十幾個，生活困難，養(yǎng)老保險沒有，醫(yī)療費也不能報?！?/p>

朱思昊耐心地解釋說，他們參選，就是為了改變這種情況。如果當選，會設一個代表辦公室來接待選民反映問題。他還留下了聯系方式，并允諾社區(qū)里存在的問題，都可以向他們反映。

結果是，“他們挺高興的，也很滿意?！敝焖缄徽f。

采用這種逐個攻破的方式，他向幾十個居民作了參選宣傳，尤其對社區(qū)內準備拆遷的三幢樓內的居民進行了推廣?！霸谏鐓^(qū)里，存在著‘輿論領袖，他們接受宣傳后，可以影響更多的人。”

這個“助選”辦公室還有自己的競選口號：“讓每一個公民都投出真實而有效的選票，讓每個公民都擁有自己權益的真正代言人?！?/p>

尷尬的選舉班子

10月17日下午4點，舒可心到達北京三里屯地區(qū)人大代表競選辦公室，與主任王芳見面。

爭取到這個面談的機會，對他來說并不容易——4天前，聶鑫以“舒可心公共(選舉)事務辦公室”的名義，與三里屯地區(qū)人大代表競選辦公室進行了第一次接觸。接待她的工作人員李麗表現得很謹慎，她說:“不清楚你們機構的性質，需要查明相關的法律?！?/p>

15日，李麗來電話告知，經過上級領導協商，17日下午約見舒可心，但希望由舒可心本人直接與主任王芳聯系，而非通過助選辦公室進行接洽。

但舒可心最終是和其辦公室的兩名成員——朱思昊和聶鑫一起來的，這讓會談的氣氛一開始有些緊張。

“我們只接待你一個人，不會和你們的助選辦公室發(fā)生任何聯系。在中國，從沒聽說過公民參選，還帶著自己的選舉班子?！蓖醴颊f。

舒可心卻堅持要以助選辦公室的名義談，“助選辦公室不是在民政部登記的任何一個團體或者組織，是我們探索的一種分工模式：由助選辦公室?guī)椭切┯胁庞兄局?，進入政治領域?！?/p>

當與舒可心同行而來的一名攝像師準備拍攝時，主任王芳也立即叫來選舉委員會的工作人員，拿出數碼相機給舒可心等人拍照，并記下他們的姓名及其工作單位，輸入電腦。

舒可心說：“剛開始，王芳主任甚至以為我要挑戰(zhàn)中國法律?！?/p>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交流后，雙方的談話氣氛變得緩和了一些?！拔蚁胛覀冎辽僖雅c這位主任達成了初步共識?！笔婵尚恼f。

初次接觸順利，并未讓舒可心感到樂觀，事實上，能否與政府有效溝通和達成共識是舒可心參選面臨的主要問題之一。

此外，為競選做準備的過程中，他們還遇到了很多困難。其中之一是，他們想了解北京市朝陽區(qū)人大代表的情況——查詢114時，卻被告知，“人大電話是保密電話”；而有關部門的解釋是，人大代表的聯系方式，包括工作單位、職業(yè)、職務、家庭住址以及聯系電話等都是個人隱私，非經代表本人同意，不得向外公布。

舒可心對此不解，大多數選民對于人大代表“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甚至是“不識其人，不知其名”，怎么能通過人大代表反映問題呢？

他向記者表示，如果他競選成功后，會成立一個以舒可心命名的人大代表辦公室，每天定時接待來訪公民，一天12小時開放，設立常設電話和電子信箱，接受咨詢和投訴。

這位以房地產維權被人熟知的專家，手機幾乎24小時都開著，除了朝陽園小區(qū)、北京市甚至全國各地的業(yè)主，經常慕名給他打電話咨詢求助。

舒可心公共事務(選舉)辦公室成立之初，有明確的分工，法律研究方面由朱思昊負責，聶鑫負責新聞稿的發(fā)布，還有專人負責廣告、日常記錄等。

但是，僅僅一個月后，隨著工作的開展，部分人員陸續(xù)退出?！坝媱澒ぷ鲿r，說得很好；但落實到行動上，完成很差?！敝焖缄话堰@些歸結于“個人目標和價值取向的差異”?，F在，5名學生中只剩下他與聶鑫，所有的事情，都有待他們兩人完成?！拔覀兌荚诔摵晒ぷ鳌！?/p>

這還遠遠不是他們面臨的全部問題。

一個人嚷嚷的選舉

“宣傳有問題，資金有問題，人手有問題，處處都是問題?！甭欥卧诮邮苤袊缎侣勚芸返牟稍L時，坦言相告。

其中，宣傳是最敏感的環(huán)節(jié)。在與三里屯地區(qū)人大代表競選辦公室主任王芳面談時，她就再三強調，采用貼海報、發(fā)傳單等類似的宣傳手段，必須提前將相關情況向市委組織部、市管委通報，而且必須遵守《北京市城市市容環(huán)境衛(wèi)生條例》的規(guī)定。

“她希望我們不要進行很多宣傳。大家沒有習慣思維的事不要去做。不要挑戰(zhàn)大家的慣性思維?！甭欥握f。

然而，沒有必要的宣傳，舒可心的名字將無人知曉，這個“度”如何把握著實讓人為難。

助選辦公室面臨的另一個困難是資金。根據9月1日編制的第一次預算案，他們預計張貼三類海報共240張，每張成本6元；海報設計費用400元；制作2000個環(huán)保便民紙袋，每個成本約為3角。把雇傭工作人員的費用排除在外，僅僅在這些有形的宣傳品花費上，就需要2440元。

9月12日，他們在網上發(fā)布了《助選團募捐公告》。但立刻有人提出，這種形式的募捐是否合法？因為在現有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益事業(yè)捐贈法》里，只對公益性社會團體和公益性非營利的事業(yè)單位接受捐贈有規(guī)定，助選團并不在此范圍內。

實際情況是，至今為止，助選辦公室在網上公布的募捐賬號中沒有收到任何一筆募捐款?！叭绻疾坏藉X，只能自己掏腰包；如果沒有錢在電視媒體上做宣傳，就要挨家挨戶地敲門進行宣傳?！惫芾碡攧盏穆欥斡悬c躊躇。因為資金問題，助選團已經調整了宣傳計劃，以降低成本。

不過，外界對于舒可心參選的關注和反應，仍然直接影響了一些人。

數天前，助選辦公室出現了成立后的第一個志愿者，是一個叫叢立輝的女孩，曾在一家網站從事美工，無意中在網上看到消息，覺得很有意義，就自薦做志愿者。叢立輝利用朋友關系，聯系到沈陽一家廣告公司的高級美工，免費為他們策劃了一系列海報。

與舒可心助選辦公室聯系密切的，湖南首位自薦當選的人大代表姚立法之子姚遙，現為中國政法大學法律系大四學生，也計劃參選。另據有關人士表示，致誠律師事務所律師佟麗華已經對外宣稱準備參選。

舒可心將自己的參選稱為，“一個人嚷嚷的選舉”。在他看來，坦白、誠實、知識、能力是競選的砝碼。舒可心的助理朱思昊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也許我們會失敗，但參與的過程很重要，我們希望通過自己的行動讓選民了解到，他們手中的選票是有價值的，應當投給能夠代表他們權益和聲音的人?！?/p>

記者從有關渠道了解到，朝陽區(qū)及北京市人大常委會的一些工作人員對舒可心和他的辦公室的出現不置可否。

10月25日，舒可心接到了選舉委員會的電話，告知已經給他做了選民登記，獲得選民資格的人，可以在11月18日之后接受候選人提名。

在這個仍處于爭議中的助選辦公室的大事記上，非常明顯地標出了12月10日這一天——投票選舉日。中國第一個助選辦公室“試飛”的成敗，將隨著那一天的來臨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