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社會并非沒有腐敗。但一個健康的社會,腐敗從來都是偷偷摸摸。而我們這里,“炫耀性腐敗”的排場一定要擺,擺得唯恐世人不知。所以,現(xiàn)在的問題不僅僅是幾個貪官污吏視小民如糞土,也不是幾個企業(yè)家見利忘義,而是是非標準顛倒,兜里揣滿金錢的消費者缺乏基本的品行
20世紀90年代中國經濟起飛,創(chuàng)造了前所未有的財富,進入21世紀時,中國已經成了一個有相當消費能力的社會。
那么,現(xiàn)在擺在新富階層面前的問題是什么?
給財富賦予品格!
財富沒有品格,等于為富不仁。這次皇馬訪華,從我們這塊窮困的土地上席卷了巨額財富。云南地震災民還沒有得到安置,皇馬卻成了頭號新聞。震災死難的百姓,一條命的補償金不過是皇馬一個隊員一頓飯的標準,于是有中國“人不如馬”之說。
有人聲稱:皇馬訪華,純屬商業(yè)行為。主辦單位賺了錢,消費者愿意花這筆錢,大家心甘情愿,大可不必用道德說教來干涉企業(yè)的理性經濟行為。
這話不能說沒有道理,但也恰恰暴露了更深刻的問題:消費者如今有更多的財富。但是,他們的財富沒有品格。他們寧愿把錢花在皇馬身上,乃至小貝在北京住過的飯店的“初夜權”也被高價拍賣。金錢之無恥,在世界上恐怕也已經登峰造極了吧。
人有了錢首先要滿足自己的物質需求。然后會滿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如體面、虛榮,等等。于是富人會揮金如土,花錢作秀。這本是人之常情,大可不必學道學家的口氣來大加鞭笞。
然而,同是花錢作秀,是非標準卻也不同。清教徒的百萬富翁省吃儉用,樂善好施,往高了講是受宗教的感召,往低了講是按社會的好惡出風頭,這至少說明人家的社會吃那一套。而皇馬的鬧劇,則說明我們的社會崇尚的不是美德,而是腐敗。筆者所謂“炫耀性的腐敗”,也正是由此而來。
別的社會并非沒有腐敗。但一個健康的社會,腐敗從來都是偷偷摸摸。而我們這里,這樣的排場一定要擺,擺得唯恐世人不知。所以,現(xiàn)在的問題不僅僅是幾個貪官污吏視小民如糞土,也不是幾個企業(yè)家見利忘義,而是是非標準顛倒,兜里揣滿金錢的消費者缺乏基本的品行。
賦予財富品格,就是要建立一個健康的價值偏好,糾正被扭曲的社會心理,把炫耀性的金錢導向社會公益。英國社會有句老話:“培養(yǎng)一個貴族要三代人?!辟F族需要某種品格,不是一個人賺了錢、成了暴發(fā)戶后就能具有的。有錢的人把自己與大眾分開,辦法無非是做一些別人做不了的事。在過去的時代,做到這一點只管吃肉就可以,因為別人吃不起。但是,當許多人都吃得起肉的時候,要與眾不同就得復雜一點。暴發(fā)戶的作法,無非是買吃不完的肉,直到別人拼不過自己為止。于是,各大餐館桌桌都堆滿了剩菜。
但貴族就不必如此。他們自信本身有與眾不同的東西。比如,他們從小鋼琴彈得甚好,拉丁文甚精,能夠欣賞梵高什么的。這是腰纏萬貫的暴發(fā)戶干著急辦不到的。這也是貴族成為貴族的標志之一。
美國沒有這種貴族傳統(tǒng),白手起家的“一代富翁”是真正的社會英雄。這些人為了在一個人的生命時段內從窮小子跳到社會精英,選擇的則是捐助社會公益的道路。300年前有個富人,死前因為沒有子女,把遺產捐給了當?shù)匾粋€剛剛起步的大學。此公名叫耶魯,他這最后一把炫耀,竟留下萬世清名。如今耶魯大學早已是無人不知。
財富很快就可以創(chuàng)造出來,品格卻需要長時間的培養(yǎng)。在這個意義上說,中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財富,是最沒有品格的財富。近讀兩位年輕學者(馮筱才、夏冰)對民國初年蘇州“隱貧會”的研究,令人感慨萬端。當時的蘇州人“性本良懦,且重顏面”,家道敗落后既不肯逃荒乞討,又不恥出門為盜,往往服毒自縊,賣妻鬻女。幾個出國見過世面的當?shù)馗蝗?,因而組織起“隱貧會”,專門扶助這些看不見的窮人,受益者子弟中甚至有人留學歐洲,最終成為社會精英。
比比當時的富人,今天中國的大款活像個癟三。這一切也很自然。蘇州是明清時代全國文化經濟的中心,財富積累有日,傳統(tǒng)的文化價值對人們有感召力。但在改革開放以前,經過幾十年的掃蕩,中國社會的財富與品格全都蕩然無存。剛剛吃飽飯后發(fā)幾筆大財,想有廉恥也難。
然而,21世紀卻是一個給財富賦予品格的時代。拋開道德、價值這些大道理不談,沒有品格的財富,怎么花也還是像劉姥姥進大觀園,脫不掉暴發(fā)戶的癟三氣。
富有的階層要在中國社會登堂入室、獲得尊重,首先要學會如何展示自己的美德,回報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