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透了的泥土越堆越高,幾乎成了一座小山。滿臉陰云的人們將寫著“葉甫蓋尼·佐林,1975—1995年”的方尖碑挪到一旁,從掘開的墳墓里抬出鋅制棺材,放到墓地的大板車上;可母親還是緊張得喘不過氣來:生怕有人再一次把她的孩子,她的心肝兒奪走。在凄涼的墓穴旁,并排站著另一位已失去知覺的母親,6年來她風雨無阻每天都來到這個墳前,哭自己的兒子。
一個新棺材“砰”的一聲悶響,落到墓穴底,冰冷的大地接納了它。但裝在棺材里的不是葉甫蓋尼的遺骸,而是從第一次車臣戰(zhàn)爭中兩個士兵的犧牲地格羅茲尼取來的泥土。泥土中還散發(fā)者葉甫蓋尼親人的體溫。
官僚釀大錯
謝爾蓋的母親天剛蒙蒙亮就坐在電視旁,焦急地等著昨天的節(jié)目重播。
她兒子所在的營有3人陣亡。幸存者懷著悲痛的心情竭盡全力辨認一個小時前還并肩戰(zhàn)斗的戰(zhàn)友?!斑@是謝爾蓋·薩納耶夫?!苯K于有人咽了口唾沫說:“你們瞧,缺顆門牙,還有這白毛衣,這毛衣是他媽媽織的,他親口對我說過。”
當戰(zhàn)士們將序號為“200”的尸體抬來時,醫(yī)務主任高林惱怒地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頭:“這哪是薩納耶夫?我已把他送到醫(yī)院了。行了,放在這里吧,再核實一下?!睉?zhàn)士們耷拉著腦袋沮喪地走了。醫(yī)務主任瞧了一眼陣亡名單,與薩納耶夫列兵并列排在一起的是佐林列兵。醫(yī)務主任自信地將標有“佐林”的標簽系在死者的腳上。正是他的這個錯誤,使得謝爾蓋·薩納耶夫的父母在很長時間相信兒子還活著,使他們備受煎熬。
母親給35個醫(yī)院挨個打了電話,可無一例外都回答她說沒有薩納耶夫。謝爾蓋的父親決定外出尋找了:“只要尸體沒找到,就不能認為是陣亡,只不過是失蹤沒消息而已,明白嗎,孩兒他媽?”說完他就動身了,像戰(zhàn)土上戰(zhàn)場一樣。
他在車臣就像他以前在阿富汗一樣駕輕就熟;他感覺兒子就在這里,他說,不管兒子變成什么樣,他都能認出來。大家不忍心告訴他真相,于是有人開始勸他:“干嗎非要找到那具殘缺不全的尸體,讓他永遠活在你的記憶中,永遠那樣可愛不更好嗎?再說,挖戰(zhàn)友的墳也不是回事兒?!?/p>
而他突然抬起頭來,像個受了氣的孩子一樣,,盯著說這話的人?!斑@么說,是你親手埋的他?你難道不明白,他受傷了,失蹤了,只是沒有消息而已?!?/p>
但他沒找到兒子。回到家里不到一星期就憂郁而死。臨終前他拉著老伴的手,不停地說:“孩兒他媽,二定要找到兒子……”
母愛感動蒼天
謝爾蓋的母親頭上纏了塊黑手帕,走在以葉甫蓋尼·佐林命名的街道上。此時她心亂如麻,在冰冷陰森的太平間內(nèi)也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讓她彷徨。她真不知一會兒該怎樣對素不相識的人說,她已經(jīng)從謝爾蓋的戰(zhàn)友那兒了解到了一切。
葉甫蓋尼的母親一動不動坐了很長時間。她沒有嘆息,也沒有流淚,更沒有責備,就是沉默不語。她突然問到:“您有謝爾蓋的照片嗎?”她問得這樣唐突,讓謝爾蓋的母親一下子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手忙腳亂地掏出包在亞麻手帕里的謝爾蓋的照片,顫抖著雙手遞了過去。葉甫蓋尼的母親小心冀翼地接了過來,與葉甫蓋尼的照片一起并排放在床頭柜上。
然后兩位母親向兒子的墳墓走去。他們都感到在走向自己的兒子。
軍事檢察院的偵察員對此極不耐煩?!斑@個瘋婆子!她要求對佐林開棺驗尸。這就要追究有關人員的責任,軍人的臉面往哪兒放?再說這兩家人都會提出賠償精神損失。另外上哪兒去找到另一具遺骸?”
當謝爾蓋的母親再一次來到葉甫蓋尼家時,眼前的變化讓她驚呆了:謝爾蓋的照片已不翼而飛。葉甫蓋尼的母親像陌生人一樣冷冰冰地說:“我們不同意掘墳檢驗。偵察員向我們保證,那墳里埋葬的就是我兒子!”
她什么也沒說,蹣跚著向基地走去。這時她身后有人大喊:“快來人呀,快去墓地,這個瘋女人要扒葉甫蓋尼的墳了……”
魂歸故里
她覺得無家可歸。她在一張紙上飛快地寫上“他們不讓我看兒子的墳!”然后像哨兵一樣站在總檢察院的大門前。值勤的警察威脅她,可她根本不為所動。警察掄起手來打了過去……
但她終于走進了總檢察長尤里·斯庫拉托夫的接待室??倷z察長答應調(diào)查此事。換了3批偵察員后,她才被告知,首先要對父親進行掘尸檢驗,從他的遺骸上取下一塊組織與兒子進行鑒別。
丈夫的棺材被掘出,打開又合上。她覺得“咚咚”的釘子聲,已經(jīng)敲碎了她的心。然后又去謝爾蓋的墳墓,這一切又再重演一遍,這次更讓她心如刀割,因為她還不能親手安葬兒子。不行,不行,”有人趕忙阻攔她,“在沒有完全搞清楚之前,遺骸還必須留在墳里?!?/p>
“等了這么久,還在乎幾天嗎?”她強忍著悲痛離開了棺柩。
終于又一次掘開了墳墓,抬出了鋅制棺材。她用那雙充滿母愛的手輕輕撫摸著冰冷的棺材,眼含熱淚,喃喃自語:“現(xiàn)在……現(xiàn)在……現(xiàn)在我們回家了,孩子!”她望著周圍的人群,哭泣著差點兒跪了下來:“對不起,請原諒葉甫蓋尼的媽媽!”葉甫蓋尼的父親寬容地揮揮手,“我們誰都沒有錯,全是戰(zhàn)爭的錯?!彼恢肓耍皇且粋€勁地點頭,她對大家做了個手勢,“今天是謝爾蓋的生日,讓我們一起為他祈禱吧!”
謝爾蓋與父親并排安葬在薩爾莫夫斯基公墓的老戰(zhàn)士墓區(qū)。他生前所在團的戰(zhàn)友紛紛趕來告別。最后趕來的一批人中有謝爾蓋生前部隊的政工副主任。他趴在墳上失聲痛哭,請求死者原諒沒能盡全力早日找到他。
經(jīng)母親6年的不懈努力,戰(zhàn)死車臣的兒子終于魂歸故里。在遙遠的阿爾泰一座埋葬著格羅茲尼泥土的新墳前,坐著兩位頭發(fā)過早發(fā)白的老人。
“孩子他媽,只要沒找到尸體,就是失蹤,不能認為犧牲,懂嗎?”
不久,“母親權利基金會”向法院起訴了謝爾蓋生前所在的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