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來,在我從事新聞工作的日子里,一個問題始終在我的腦??M繞:我離法拉奇究竟有多遠?
歐麗亞娜·法拉奇(Oriana Fallaci)是20世紀最著名的新聞工作者、戰(zhàn)地記者和小說家之一,享有極高的國際聲譽。尤其在第三世界和發(fā)展中國家,她被人們視為一種反暴政、反集權(quán)、反專制的象征,廣為熱愛自由、追求民主的人士所喜愛。她的《風云人物采訪記》,可以說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國際政治關(guān)系風云錄。就憑這本書,法拉奇確立了她的\"國際政治采訪之母\"的地位。它不僅體現(xiàn)了法拉奇的新聞采訪技巧和專業(yè)訓練素質(zhì),而且放射出一種罕見的精神力量:挑戰(zhàn)權(quán)力,拒絕諂媚。
法拉奇的勇氣是從當戰(zhàn)地記者開始的。她以《歐洲人》周刊記者的身份來到越南采訪越戰(zhàn),多次受傷但都大難不死。后來她又去過中東戰(zhàn)場和暴亂中的錫蘭(今斯里蘭卡)。但她比當戰(zhàn)地記者還要出名的工作,就是直接去面對那些世界上最有權(quán)力的人物,她采訪過基辛格、霍梅尼、鄧小平、武元甲、阿拉法特、巴列維、卡扎菲等很多國家元首和權(quán)勢名人。她以提問尖銳、言辭潑辣著稱。正因為如此,在采訪風云人物的過程中,她本人也漸漸成為新聞界追逐的風云人物。在《風云人物采訪記》的原著序言中,法拉奇說:\"那些決定我們命運的人,并不比我們聰明,有遠見,有韌力,他們只不過更能鉆營,更有野心而已。\"通過對權(quán)力者的采訪,法拉奇更發(fā)現(xiàn)權(quán)力對人的腐蝕,她說:\"我認為權(quán)力是不人道的、令人痛恨的現(xiàn)象。\"
在采訪基辛格的時候,她問道:\"如果我把手槍對準您的太陽穴,命令您在阮文紹和黎德壽之間選擇一人共進晚餐,那您會選擇誰?\"
在采訪英迪拉·甘地的時候,她問道:\"跟您這位受過非暴力教育的人談?wù)搼?zhàn)爭,我有一種奇怪的感受。在發(fā)生沖突的日子里您在想什么?\"
在采訪鄧小平的時候,她同樣棋逢對手:\"你是否認為資本主義并不是都是壞的?\"
希臘抵抗運動人物阿萊斯成了法拉奇愛情故事的男主角。這個男人曾被控謀殺希臘獨裁者,被判了死刑后又被改判,囚禁了5年。他被稱為\"瘋子\",也被稱為\"天才\";被稱為\"英雄\",也被稱為\"危險分子\"。法拉奇與他在采訪中談情說愛,這段感情維持了3年,直到阿萊斯被謀殺。
法拉奇對巴基斯坦總理布托夫人的采訪,由于追問出該國和孟加拉國的關(guān)系等問題,導致原來兩國要簽署的條約被迫推遲,幾乎流產(chǎn)。由此可見法拉奇當年的政治訪問有多大的威力。
在寫過9本書和大量的采訪文章之后,法拉奇從新聞界退休隱居,后來常住美國曼哈頓。許多人都要求采訪她,但她一律拒絕,閉門做自己的研究。\"9·11\"世貿(mào)大廈被炸時,她正住在曼哈頓中城公寓,目睹了雙星子大廈的轟然倒塌。在極度的震驚和憤怒中,她打破十多年的絕對沉默,為此專門寫了兩篇文章和一本書,勇敢地站出來譴責自殺炸彈和恐怖主義行為。她的直言抨擊惹來了恐怖分子的仇恨,他們給她發(fā)信,揚言要殺掉她。她無所畏懼,說:\"用自殺炸彈來殺我?天哪,那是不是太浪費了!\"
法拉奇有過不尋常的3次中國之行。1980年改革開放之初,她首度來到中國,曾經(jīng)對鄧小平進行過一次坦率的采訪。她在中國的知識界一直都有一種極高的聲譽。1993年,她再次來到中國,在中國社科院發(fā)表演講。乘公共汽車前往聽講的大學生不顧主辦單位的反對,把整個演講大廳及其走廊都擠得水泄不通,場面甚是火爆和狂熱。在演講結(jié)束后的提問時間里,一名意大利語專業(yè)的學生站起來說:\"我并不是來問問題的,因為我從學會閱讀起就一直閱讀您的書,我已經(jīng)知道您的答案了。我到這里來是為了代表我本人和我的同學向您表示感謝……我感謝您,我們感謝您,因為通過您的作品,您教給了我們世界上最重要的兩件東西:勇氣與自由……請您不要死……我們非常需要您。\"
這位大學生其實也說出了我的心里話。遺憾的是,直到法拉奇辭別人世,我都不曾親眼目睹她的絕世風姿。自從上個世紀80年代中晚期,我在青藏高原上有幸讀到了法拉奇的長篇紀實小說《男子漢》,就被其作品所透露出來的那種激情、真誠與正義感的力量所震撼。后來,我又讀到了她的《風云人物采訪記》的簡譯本和全譯本,它們給我心靈上的沖擊一次比一次令人難以忘懷。她無愧為一個用自身的生命來寫作的人,她的作品中所散發(fā)出來的那種反對腐敗的權(quán)力的傾向,以及對社會公平和正義的強烈呼吁,是她的同時代人中少有的,因而顯得更加彌足珍貴。在公眾的眼中,法拉奇是\"自由斗士\"的化身。而我必須承認,法拉奇曾是我精神天空中一顆最為璀璨的星星。
法拉奇把自己造就成了明星,她是現(xiàn)代神話創(chuàng)造過程中的一個典型代表。一個女人始終擺出一種咄咄逼人的姿態(tài),并讓全世界為之叫好,讓那些大人物感到害怕,我對此感到非常開心,同時感到不可思議。而令我更為驚奇的是,我竟然會與法拉奇同一天生日--6月29日。這一天,她生于意大利的佛羅倫薩,我生于中國南方的衡陽。時空相差33年。但是,我的痛苦卻在于--我與法拉奇的距離--恰如她的傳記作家圣·阿里科所說:\"她取得了一般的新聞工作者用150年的時間也不能完成的新聞業(yè)績。\"
法拉奇--一朵令我嫉妒又永遠傾慕的意大利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