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英姝
女,1968年生,江蘇興化人,出生于臺北。臺灣清華大學華工系畢業(yè)。曾任環(huán)境工程師、專欄作家、電視節(jié)目制作人及編劇?,F(xiàn)專事寫作。著有短篇小說《公主徹夜未眠》、《人類不宜飛行》、《好女孩不做》、長篇推理小說《無伴奏安魂曲》。
成英姝的創(chuàng)作以小說為主。她的小說一貫采用黑色幽默的荒謬劇形式,以充滿機鋒的嘲諷筆調,現(xiàn)代感十足的對白,呈現(xiàn)都市生活的情境,以及疏離的人際關系,是一個典型的都市作家。
無庸置疑他是一個罪大惡極之人。她們看著躺在地上昏迷過去的那個男人。三天前她們提到那個剛出獄的強暴犯馬上又侵害了一個年輕女子的時候,氣得說應該馬上閹割了他。沒想到現(xiàn)在,瞧!正躺在這兒,頭上不知道被什么人打破了一個洞。女房客首先發(fā)現(xiàn)他的,她開門讓她的貓進來的時候這個男人撲了進來,隨后就倒在地上。
房東太太和表妹兩個人聽到驚叫聲飛快地跑下來看。她們兩個很敏感,平時有一點風吹草動總會嚇個半死,她們每天要檢查那四道門鎖好幾遍。
“快把門關上!”房東太太說,她站在樓梯上,兩只手扶著欄桿。她今年五十六歲,丈夫死了好多年了,和四十多歲的表妹相依為命。
男人的腳卡在門檻上,女房客把他拖進來,關上門。
“你為什么要把他拖進來?”房東太太驚呼?!澳阍趺聪氲模磕銘摪阉瞥鋈??!?/p>
“但是剛才他的身體大部分是在門的里面?。 迸靠驼f。
接著房東太太的表妹認出男人就是報紙上登的那個強暴犯。絕大多數(shù)的人對于只見過一次面的人根本記不得長相,但是她總是花很長的時間去熟記通緝犯的臉。
“天??!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房東太太說。
“報警?”女房客說。
“不能這么做?!狈繓|太太說?!八麜蛭覀儓髲汀D阌浀媚莻€受害的姑娘那一家?他們讓他被關起來,結果他一下就又被放出來了,女孩子驚魄還未定哩!那么快他又像個沒事人一樣在外頭大搖大擺了,你看到報紙上怎么寫的?那一家人知道他出來了以后天天提心吊膽?!彼龎旱土寺曇??!八趺从窒蚱渌墓媚锵率值??他有刀?!?/p>
表妹一下子臉色蒼白,“我們要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刀?!彼懬拥卣f。她今年四十五歲,還沒有結婚。她三十歲的時候曾經(jīng)交過一個男朋友,據(jù)她的說法,那人是位“可敬的男士”。
女房客蹲下來,檢查男人的口袋。
“他那胡子真該刮一刮。”房東太太發(fā)出嘖嘖聲。
男人頭部的傷口流血不多,昏迷可能是頭被打暈的緣故。
女房客站起來?!爸挥幸粭l女用內褲?!彼e起皺巴巴的褲子。
“真惡心?!狈繓|太太的表妹說。
房東太太點頭稱是?!拔也皇钦f過了嗎?這種人應該被閹掉?!?/p>
“我也同意,”表妹說?!俺岳物垖@種人沒用,將來他繼續(xù)危害女性;對他來說沒什么,那姑娘的一生卻從此毀了。”
“你見到報上寫那姑娘的父親有多悲憤嗎?這種事情真是天地不容?!?/p>
“我們是不是應該打個電話給那女孩的父親?”女房客說。
“為什么?”
“我想他有權決定是否要把這個家伙閹掉。”
“我很想聽聽他的意見,但是我們沒有他的電話?!?/p>
女房客沉思了一會兒?!耙苍S我們可以自己來做?!?/p>
房東太太和表妹倒吸了一口氣。
“我不懂,”房東太太說。“你的意思是,之后我們再向姑娘的父親索取費用嗎?”
“天哪!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迸靠驼f?!拔抑傅氖菃渭兊奶嫣煨械馈!?/p>
她們考慮了一會兒,漸漸地,這個提議沒有剛被說出來的時候那樣讓人感覺不可思議了。
“你覺得我們可以辦得到嗎?”房東太太說?!疤嫣煨械??”
“最后我們總是要靠我們自己?!迸靠驼f。
“我去找一把剪刀。”房東太太說。她上樓去過了一會兒下來。
“這是一把裁布的剪刀,你想它夠大吧?”房東太太說?!暗呛芫貌挥昧耍憧?,這上頭是鐵銹嗎?”她用手指搓一搓那些銹斑。
女房客把男人的褲子脫掉。
房東太太和她的表妹瞇著眼看著。
“我不知道,”那表妹說。“我沒看過……你們覺得它那樣正常嗎?像豬肝一樣的顏色……”
“我見過更可觀的,”女房客說。“有一個家伙坐在一輛機車上,他那玩意兒從短褲管口垂下來露在外面?!?/p>
房東太太的表妹咋舌。“我可以想像那些遭到強暴的姑娘們所受到的驚嚇——可憐?。∷齻円池撃莻€可怕的夢魘一輩子?!?/p>
房東太太把剪刀遞給女房客。
女房客猶豫了一下。提出建議的是她,似乎理所當然由她執(zhí)行。她接過剪刀,打開、合攏,剪刀松得像要散掉一樣。
“不是很鋒利。”她說。她想到那種夾扁了肉卻沒有剪斷的感覺。
“你要試了才知道?!狈繓|太太說。
女房客把剪刀打開,伸過去,她的動作很慢。
房東太太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天?。∧悴铧c嚇死我!”女房客說。
“你不能那樣,你要用另一只手握住?!狈繓|太太說。
女房客轉過臉望著她,一會兒她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伸出另一只手擒握住男人的性器。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房東的表妹說。她的語氣很鎮(zhèn)定?!八兇罅恕!?/p>
“你說得不錯?!迸靠驼f。
“不是我的錯覺?”房東太太的表妹說?!拔也铧c以為我的頭昏了?!?/p>
女房客準備動手的一瞬間,房間里變得一片漆黑?!巴k娏耍 迸靠驼f,她什么也看不見。
“握?。 焙诎抵蟹繓|太太大喊。“握住它!千萬不要放手!”
一絲絲光線也沒有。三個人都不敢移動。
“你聽見我的話了嗎?”房東太太嘶啞的聲音。
“聽見了。”女房客說。“我只不過是看不見,可沒有喪失聽覺?!?/p>
“你還握著?”
“還握著?!迸靠驼f?!半y道我要一直這樣握下去嗎?”
“剪刀在哪里?”
女房客摸到剪刀?!拔夷玫搅恕!?/p>
“一定要現(xiàn)在嗎?”房東的表妹小聲說。“我什么也看不見?!?/p>
“你想看什么?”房東太太說。
“我現(xiàn)在要動手了。”女房客說。
三個人屏住呼吸。
喀嚓。房東太太的表妹驚叫了一聲,但是聲音不大。
電來了,在同一個瞬間。三個人張大了眼睛。
沒有血肉模糊的場面,男人的器官好端端的連著身體,只是周圍散了一地陰毛。
“好緊張?!迸靠退闪艘豢跉狻!拔艺鏌o法承受這種暴力?!?/p>
“你一定要再試一次?!狈繓|太太說。
“我不行,”女房客說。“你看看,我的手在抖?!?/p>
“這樣不公平,”房東太太說?!斑@個人那么兇殘,你卻連這么簡單的事情也下不了手?!?/p>
“你說得很有道理,”女房客說?!拔蚁胛疫@是婦人之仁。”
“我們閹割了他,他不會報復我們嗎?”房東太太的表妹說。
“你還沒明白嗎?他沒了那東西,我們就不用怕他了。”房東太太說。
“我不曉得有那樣的差別。”表妹說。
女房客沉思著。“我突然覺得,我們不能這樣對付一個毫無反擊之力的人?!?/p>
“你怎么會這樣想?”房東太太大聲說?!叭绻芊磽舻脑?,我們怎么有辦法對付他?”
“想想他對那些無辜的姑娘們所做的!”表妹說?!氨葰⒘怂齻冞€殘忍?!?/p>
“也許我們應該做得再人道一點?!?/p>
“我們所做的是最人道的?!狈繓|太太說?!拔覀冞€能怎么樣?給他打麻醉藥嗎?”
“或許我們可以考慮把他灌醉。”女房客說。
“他現(xiàn)在毫無知覺。”房東太太捏了男人的大腿一把。
“等到剪下去的時候就有知覺了?!迸靠驼f。
房東太太想了一下?!拔疫€有一瓶酒。”她說,站起來。
她打開櫥柜找了半天,然后搬了一把椅子來,從柜頂上取下一瓶酒,酒瓶上覆滿了厚厚的灰塵。
“我先生喜歡喝酒,特別是葡萄酒。”房東太太說。她用一條抹布擦拭瓶身的灰塵?!拔蚁脒@是一瓶好酒,他一直都舍不得開。你瞧它的顏色多美!”
“表姐夫過世有沒有十年了?”
“整整十年?!狈繓|太太說?!疤炷?!這真是一瓶好酒?!?/p>
“讓我看看它的年份?!迸靠驼f。
“你懂得葡萄酒嗎?”房東太太問。
女房客搖頭?!拔覀兇蜷_來聞聞它的味道?!?/p>
“我不是正要打開嗎?”
“我想,開這瓶酒是不是有點可惜?”
“沒有別的了?!?/p>
“全部要灌進他的嘴里嗎?”
“全部?”房東太太心疼地喊。“這可是三十年以上的好酒?。 ?/p>
“我們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房東太太的表妹說。
女房客打斷她的話。“那是有人敲門嗎?”
“什么?”房東太太緊張地說。
“誰……”女房客站起來。
房東太太和表妹跪在地板上,像兔子一樣豎起耳朵。
“抱歉打擾了?!蓖忸^的人說?!翱刹豢梢蚤_一下門?我們想找一個人,不知道……”
女房客貼著門,眼睛往門洞外瞧。
“假裝我們不在?!狈繓|太太小聲說。
三個人靜默。
對方又敲門,敲得更急促大聲。
“我的心臟快停止了?!北砻谜f。
“我們何不把他交出去?”房東太太說。
對方又敲門。“有人在嗎?是不是有人在里面?”聽起來外頭好幾個人。
“他們想怎么樣?是我們先找到他的。”房東太太說。
“也許先找到他的是他們?!狈繓|太太的表妹說?!八麄兇∷?,把他的頭打破,又讓他給逃了?!?/p>
“他們要拿他怎么辦?”房東太太說?!八麄冏龅臅形覀兒脝??”
“我想他們會把他交給警察?!?/p>
“凈是會害事的家伙。”
“噓——”女房客示意安靜,接著她匆匆忙忙地跑過來,手忙腳亂地要把男人的褲子穿上。
“干嘛?”房東太太問。
“給人家看到這種場面,三個女人圍著一個躺著的被脫了褲子的男人,還以為我們要強暴他哩!”女房客說。
“我們強暴他?”房東太太失聲說。“多可怕的想法?!?/p>
“怎么會有人相信我們愿意委身給這種人?”表妹說,她顯得很激動?!拔宜酪膊粫饝??!?/p>
“我知道你們在里面,喂!回答啊!”外頭喊。
一分鐘以后安靜了。
“他們走了,似乎沒有聲音了……”女房客說。“我們照常進行嗎?”
“如果我們這么做了,別人會相信我們和他之間是清白的嗎?表妹望著女房客又重新脫下男人的褲子。
“沒人會那樣扭曲我們的作為?!狈繓|太太正色地說,她站起來?!拔乙フ乙粋€開瓶器?!?/p>
“你會先偷偷喝嗎?”女房客問。
“什么意思?”房東太太不悅地說。
“我怕你會喝醉。”
“你以為我在干嘛?慶祝什么嗎?”
電話鈴響了?!拔襾斫印!迸靠驼f。
剩下表妹一個人跪在男人的腳邊,她的身體僵直著,盯著男人的臉。
女房客進臥室里接電話,通常打電話來的都是她那個在國外的男朋友。
“喂!”女房客接起電話。然后她撩起窗簾往外看。
“我們沒有被誰挾持……”
“我看見了血跡,也有人看見他往你們那兒去?!彪娫捓锏穆曇粽f。
“我們都很好,兩位年長的女士也很好?!?/p>
“我已經(jīng)報了警?!?/p>
“報警做什么?”
“他在里頭吧?”
“我們現(xiàn)在正在做一些處理,暫時不能把他交給你們?!?/p>
“他跟你是什么關系?”
“什么關系?我跟他一點兒關系也沒有?!?/p>
“我想你有難言之隱……”
女房客碰地掛上電話。
客廳的地板上,男人先是腿抖了一下,然后翻一翻眼皮。
房東太太的表妹往后跌坐在地上,又趕快立起身子,如反射般抓住男人的性器。男人睜開眼,坐起上半身。她感覺到男人的視線從她握著他的手移到她的臉上。
“混蛋!”房東太太的表妹說。
喀嚓!利落清脆的一聲伴隨男人的尖叫。
房東太太從樓上跑下來。
“他想非禮我?!北砻谜f,她一手握剪刀,一手握著男人的斷根。她看起來仍是那么鎮(zhèn)定,抿著嘴,眼睛張得大大的,臉上的表情像是一個受驚嚇孩子的勇敢。
“天殺的丑八怪!”男人嚎哭著?!澳阍趺磿詾槲蚁霃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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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宋瑜/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