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收入平平,家累沉沉,卻活得輕松愉快,瀟灑自如;有些人家底堅實,豐衣足食,反而整天愁眉苦臉,憂心忡忡。究其因,就在于對自己的事業(yè)、家庭和日常生活的期望和要求不盡相同而已。
人總是不能沒有欲望的,適當?shù)挠巧盍熊嚤捡Y前進的原動力。然而一旦這種欲望超過了現(xiàn)實,成為一種奢侈的妄想,那么它帶來的只能是痛苦和失望,知足常樂,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有個人用畢生的積蓄買了一所新屋,滿以為從此可以告別“住無房”的短絀生涯。哪知有了新房就不能缺乏與之相匹配的真皮沙發(fā)和新型家電,于是又籌措巨款,吐故納新。
家居生活的物質設施雖一應俱全,可是墻壁上既無名家字畫,櫥柜中也沒古玩擺設,殊感美中不足,心中有些空蕩蕩。等到他好不容易罄其所有,搜羅到幾件小玩藝以助雅興時,執(zhí)意與所識闊人的豐富收藏暗中一比,方知相去不可以道里計??傊非鬅o止境,欲壑難填滿,此公的精神生活一直在貧乏困頓中挨受煎熬。
更有甚者,新屋雖寬敞光鮮,可是地磚色調黯淡,圖案平板,與別人美輪美奐的堂屋,簡直無法相提并論,非悉數(shù)刨除、改鋪櫸木地板不可。地板鋪陳一新,光滑如鏡,生怕一腳踩臟了它,于是又悍然下令家人必須赤腳免履,方可涉足其間,倘有灰土殘跡,必親自蹲下揩拭,甚至一塵不染,方始罷手,弄得一家大小,鎮(zhèn)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舉步維艱。
曾有客人前來訪談,偏偏失慎潑下半杯茶水,看他那惴惴不安、如喪考妣的痛切心態(tài),感到如坐針氈,未可久留。可悲啊,地板不能克盡職守,為足下所用,反而因謀求保潔而成為主人心頭的沉重負擔,豈非本末倒置,喧賓奪主!
對待地板尚且如此謹慎周至,惟恐損害,那么伙伴們戲稱他為“三光先生”,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冤枉了。三光者,頭發(fā)光、臉頰光、皮鞋光之謂也。(對此,他并不介意,而且還幽默地自謔第四個“光”:荷包光。)為求保持這一表堂堂的須眉形象,他每天沒有少花出門之前的梳洗刮刷工夫,寧可少劃幾口早飯,也不能少照幾趟鏡子。有一次公余之暇,被喚約到鄰近中學操場去“丟”幾下籃球,他脫不下皮鞋,松不開領帶,大半時間只能作“壁上觀”,可是活動后卻在盥洗室中逗留多時,久久不能出臺,不至頭發(fā)服貼、褲褶無痕,一干二凈,“三光”俱全,不肯露面。同行者等得不耐煩了,笑問道:“沒聽說你今晚要應邀赴宴嘛,為什么不能放松一下,隨便一點呢?”
是的,在工作和社交的某些正式場合,我們固不能忽視嚴肅或正規(guī)的舉止或儀容,在私人生活的若干領域,也不排斥整潔或漂亮,但是如果一味窮追不舍,漫無止境,不知休閑輕松為何物,用習慣的定勢把自己管得緊緊嚴嚴,密不透風,成為契訶夫筆下的“套中人”,決不是人生之福。
“解鈴還須系鈴人”,把自己從“套中”解救出來,放低自我約束的標準,還我一個尋常百姓的可親面目,似乎還是每一個有心人自我修養(yǎng)不可忽視的目標。
[摘自美國《世界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