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征集《太原公安志》資料中，從太原解放初期的資料堆里，發(fā)現(xiàn)了一份《梁化之死的經(jīng)過》(梁化之是太原綏靖公署副主任、特種警憲指揮處中將處長)。這個材料是梁化之的衛(wèi)士柏光元親筆寫的，記述了梁化之與閻惠卿(閻錫山的五妹子)在1949年4月24日解放軍破城時，在省府鐘樓地下室服毒自殺后，柏光元用汽油點燃焚尸的前后經(jīng)過。這篇資料文字粗糙，但記述詳細，現(xiàn)予以公布，以揭開梁化之自殺的真相。

梁化之的辦公室在省府三樓上，(1949年)4月19日以前，辦公、睡覺均在辦公室內(nèi)。自4月19日起，解放軍開始向城內(nèi)發(fā)炮，均在鼓樓一帶，至20日清早五六點鐘，又開始向省府內(nèi)發(fā)炮彈。這時梁化之尚未起床，省府落了第三個炮彈，電燈被炸息了。梁化之急忙起床，身上衣服尚未穿整齊，就拿著手電燈，下樓向閻錫山的公館東花園跑，跑進鐘樓下的房子。這房子是窯洞式的，里面并不大，房頂上又用洋灰蓋了一層，所以能避炮彈(這家里住的是五姑娘閻慧卿)。梁化之向里面跑時，我和梁化之的勤務(wù)劉玉鼎也跟著跑。鐘樓的西面有閻錫山居住和辦公的東樓，這樓背后東面，又另外加了三尺多寬用洋灰和磚做的墻，和原來的樓墻是平高，樓頂用鐵軌道木蓋了一層，也能避炮彈。新墻和原來的樓墻中間有二尺余寬的夾道，當時梁化之進了鐘樓下的家，我們就在這夾道內(nèi)避炮彈。

梁化之自20日晚間就住在鐘樓下，據(jù)我所知，在這個家里睡覺的有梁化之、閻慧卿、克難小學(xué)校長趙佩蘭、汽車管理處處長閻效正，閻效正是閻錫山的本家。這是第一夜。梁化之21、22、23至24日死，全都是在鐘樓下住。

總體戰(zhàn)行動委員會辦公事，由梁化之負責(zé)批公事。這時的總動會已在東樓下辦公，梁化之這三日的開會、辦公都在東樓下。

梁化之于23日下午五六點鐘離開鐘樓到他三樓上原來的辦公室刮了刮臉，又到了二樓的地下室。二樓的地下室是孫楚、王靖國、趙世鈴的指揮所，名叫作戰(zhàn)會議室，地下室另一小家為孫楚等人所在，別人不能隨便入內(nèi)。梁化之到二樓地下室有十幾二十分鐘，出來就返回鐘樓下。到了7點鐘左右，有尹遵黨、吳春召、蘭風(fēng)坐著同記公司的小黃汽車，到鐘樓下見梁化之，可是我們不能隨便進去，也不知道做什么談什么，頂多有10分鐘的時間就離開鐘樓走了。梁化之有兩個衛(wèi)士，兩個勤務(wù)，衛(wèi)士一個是我，一個是石佩琚；劉玉鼎、張子文是勤務(wù)，那時張子文在三樓上看門。

23日夜間，有石佩琚、劉玉鼎二人招呼，因我身體乏了，就蓋著個日本大衣，在東樓夾道內(nèi)休息了一夜。24日早上七八點鐘，我問劉玉鼎夜間有什么事，劉玉鼎說梁化之一夜也沒有睡覺，發(fā)了三次電報，收了一次電報。

這時，院內(nèi)落炮彈、槍彈最激烈，那時也沒有看表，也沒有戴表，大概是在上午9點鐘左右。鐘樓下的門口有侍衛(wèi)隊的一個衛(wèi)兵，梁化之讓衛(wèi)兵叫我。當時我進去站在門里，看見梁化之坐在小沙發(fā)旁的小桌上，手里拿著水筆在一塊白紙上寫，我知道是叫我送東西。他寫完了，裝了個信封，上面又寫了幾個字，就封了口，給了我，并且告我：你把這封信送給趙參謀長，到那里當面交給他。我就說：是。我轉(zhuǎn)身出門向二樓地下室速跑，只因這時院內(nèi)炮彈落得更激烈。我進了地下室，見趙世鈴的門口有趙的隨從衛(wèi)士站立。我說，這是梁主任給趙參謀長的信。趙的隨從接過后進了家，一會就出來告我說，好吧，給了。我說，梁主任叫開個收條。他又進去，我在門口聽見里面趙世鈴問：誰送來的？他的隨從說，是他的衛(wèi)士送來的。又聽趙世鈴說：叫他趕緊來吧。這趕緊來，是指梁化之說。他的隨從出來拿著梁給趙的原信皮，我接過，看見信皮上寫著幾個字：\"匪已登城，請速來。\"我出了地下室速跑回鐘樓下，進了屋門就見梁化之在打電話。當時我也不知他是和何人打電話，我站在門里等著，他放電話耳機時，口里說：世鈴，吾就去。我就知道是和趙世鈴在通電話。我給了他那個信皮，他接著看了，口里說：對，走吧。又說，叫玉鼎。我就叫玉鼎進去。梁化之對玉鼎說：你和五姑娘作伴。當時玉鼎和五姑娘在家內(nèi)。梁化之戴上禮帽出了屋門向二樓地下室急跑。當時有我和石佩琚二人跟著他。跑到二樓地下室，梁化之進了孫楚、趙世鈴的家，我二人就在外面等著。這時地下室除作戰(zhàn)會議辦公人員外，其余都是各處室的辦公人員、勤務(wù)人員、士兵等，都在避炮彈。當時，梁化之進了孫楚的家，我不知道家內(nèi)有孫楚、王靖國、趙世鈴。梁化之進了家，只三四分鐘就出來，到了二樓下的廁所，上了一次廁所，又返到地下室進了孫楚的家，有5分鐘左右，出了二樓地下室返回鐘樓下，由二樓到鐘樓下，路過外北廳和東樓的北面。走到外北廳上臺階時，石佩琚想架梁化之，梁說，我就不要架了，這個地方危險，快跑吧，越跑得快越好。三人跑得非?？?，路過東樓北面，有一個臨時燒開水的火爐，上面放著個大鐵壺。梁化之說，你把這個壺提上。當時我也不知道壺內(nèi)有水無水，叫我提上，我就提上跟著跑。進了鐘樓下家門里，梁化之說：好吧，放下去吧。并且叫玉鼎出來?？诶镎f：不叫你們，不要進來。我們?nèi)顺鰜淼搅藮|樓夾道內(nèi)避炮彈，這時炮彈落得很激烈。等了有四五分鐘左右，梁化之又讓衛(wèi)兵叫我，我們?nèi)艘煌M去，我在前面。梁化之說：佩琚和玉鼎去吧，叫光元在。他二人出去后，梁化之告我說：你把門子關(guān)住。并且說，叫侍衛(wèi)隊的衛(wèi)兵也去吧。當時我就出門口叫衛(wèi)兵去了，我回身進了家把門子關(guān)住，面向里站著。梁化之站在家的中間，面向外，和我對面，離我有一步遠。這時我知道他是要自殺，我就很怕。梁化之第一句話對我說：光元，孫副主任、趙世鈴他們決定投降，我是不投降，希望你聽我的話。我就說是。梁化之又說：你可得好好聽我的話，絕對聽我的話。你要不聽我的話，我可有手槍，到必要時我的手槍可......梁化之開始和我說話，態(tài)度和平時一樣，說話很堅強。我聽到梁化之說必要時手槍半句話，我隨梁化之說：主任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絕對聽主任的話。梁化之說：好；隨之說：我自殺，五姑娘也自殺。并且左手斜身指了一下閻慧卿，跟著說：你可得聽我的話。我說：是。梁化之又說：我死了以后，你去告孫副主任，就說我喝藥死了。并且回身向里面桌上拿了個暖水壺給我?？诶镎f：你拿上這暖壺到東面汽車房內(nèi)給我灌一暖壺汽油。我接著暖壺轉(zhuǎn)身開門出來，走到東面小門口，看見汽車房的門鎖著，就返回鐘樓下進了家，對梁化之說：汽車房門鎖著。當時梁化之氣色很強地說：不能扭開？能扭開吧！我轉(zhuǎn)身向外走，走到汽車房門口，門上鎖著一個大圓銅鎖。當時我糊里糊涂，不知是哪里來的勁，就把鎖子給扭開了，開了門子進去，見車房內(nèi)東西并停著三輛小黑汽車，當時開了中間那輛汽車的門，取了個改錐，向車底汽油箱扎了個眼流汽油，因這油箱皮厚，扎的眼小，流不快。我又到了東面那輛車，東面這車油箱皮薄，扎了很大的一個眼，流得很快，接了一暖壺汽油，我就出來關(guān)了車房門，返回鐘樓下進了屋門，見梁化之正由床上把被子拉到床下，我對他說灌上了，梁化之說好吧，放下吧。我就把汽油放在門里面的地上。這時，趙佩蘭進去，閻慧卿正在床邊上斜面坐著。趙佩蘭握著閻慧卿的手，流著淚叫了兩聲閻慧卿，并且抱著閻慧卿，趙佩蘭的左面臉依著閻慧卿的左面臉。這時，閻慧卿催趙佩蘭速去，趙佩蘭放開閻慧卿，轉(zhuǎn)身又和梁化之握手，也叫了兩聲梁化之，仍流著眼淚。梁化之態(tài)度十分鎮(zhèn)定，仰面帶笑地對趙佩蘭說：好吧，你去吧。這時，梁化之叫我把門開著，趙佩蘭放了梁化之的手，哭著跑出去了。梁化之手指被子對我說：我死后，你把汽油倒在被子上，你擲在被子上一個煙頭，你就走你的，可是你得看著我死好以后。他在說話的同時，給我取了一圓筒紙煙和一盒洋火。這時，閻慧卿在床上坐著說：還有些錢，叫他們拿去。梁化之問在哪里，閻慧卿右手向南墻臺內(nèi)一指。當時梁化之就拿出些白銀洋用白包皮包好，給了我。當時，我因在驚慌中顧不得想一切，只得聽從他，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當即接過放在暖壺一旁的地上。梁化之又對我說，我死了以后，你要能見上二先生，就說我死了(二先生是梁化之的二弟)。我說：是。梁化之又說：好吧，你站在門邊。當時我就站在門子里面，這時梁化之也上了床，閻慧卿在床里墻邊，梁化之在床外面，二人面向南，一同拿茶杯在手中。這時我又走到床邊問梁化之：主任，家里還有什么事？當時梁化之對我說：沒有什么，就是我母親，我女人，我的小孩，也沒有什么，能見上就說我死了，見上二先生就說我死了。說完二人一同喝藥。床邊有一個小桌，小桌上放著一支才點著的洋蠟、一支快照完的蠟頭。兩個蠟燈照著梁化之、閻慧卿二人同時喝下藥。梁化之用左手連把兩個茶杯放在小桌上，二人一同拉被同睡。

梁化之左手拉被斜身面向閻慧卿，睡下后臉稍向底面，連咳嗽幾聲，最后一大聲，有2分鐘氣斷，死了。

閻慧卿右手拉被，面向梁化之睡，口里還說了個難活的不行，睡倒面急轉(zhuǎn)朝天，兩手亂舞過頭長停，口里鬼叫很長一聲，2分鐘以后氣斷，死了。這時，我看見小桌上另一茶杯內(nèi)有氰化甲毒藥瓶半茶杯。再說這家有四層門，外面是鋼板門，將進一人的口，里二是木門，這時正關(guān)著，里三是竹簾子，里四是布簾子。當時我見他二人死了，就把布簾子拿下來，正準備下竹簾子，見閻慧卿的侍從副官陳旺慶由木門圓孔向里面看。當時我開開門，陳旺慶長得比我高，我就叫他給我下了竹簾子。當時陳旺慶走到床前看梁化之、閻慧卿，我就告陳旺慶說，他們已喝藥死了。我右手指著那包白銀洋說：這是五姑娘給的些錢，你拿去吧。這時陳旺慶面色很黃，怕得轉(zhuǎn)身，口里連說：不不。就跑出去了。這時我就向床邊走，看看他二人死好了沒有。這時有侍從呼閻慧卿的兩個老媽子進來，我轉(zhuǎn)身向兩個老媽子說：你們兩個去吧。兩個老媽子說，我們看一看。我說你們看什么，我是奉命令的，你們?nèi)グ伞Ｎ矣种复采险f，他倆休息了，你們兩個快去吧，去、去、去吧。兩個老媽子面色很黃地也跑出去了。這時我又轉(zhuǎn)身到了床邊，兩手推了推梁化之，看看是不是還有氣，看見二人已無一點氣了。這時我就轉(zhuǎn)身拿了暖壺向地上被子上倒汽油，小桌上也倒上，壺里的汽油已經(jīng)倒了三分至二分多。小桌上的汽油已被小蠟頭燒著了，我轉(zhuǎn)身到了門口里面，右手拿壺，左手拿暖壺蓋，向地上亂倒汽油，倒得壺內(nèi)沒了油，我左手拿壺蓋先打小桌上的高洋蠟，未打著。右手拿暖壺又向小桌上打高蠟一下，高洋蠟由小桌上倒下，點著了地下的汽油和被子，當時全家烈火起，我即轉(zhuǎn)身向外跑。

這時，烈火將我猛力推出來，我即向西拐，路過東樓夾道。玉鼎見我跑，他也忙跟我跑。我回頭看是玉鼎，我就叫他叫佩琚。玉鼎連叫了幾聲佩琚，不見佩琚來；我和玉鼎便急忙向二樓地下室跑。進了地下室，見孫楚的家門口有侍從李副官在門口站立。當時我就告李副官說，請告副主任，說梁主任喝藥自殺了。當時李副官說，這話現(xiàn)在還不敢告了。我又說，你轉(zhuǎn)告了這話就行。李副官說，好好，我給你轉(zhuǎn)告吧。我和玉鼎出了二樓地下室跑到院內(nèi)，玉鼎問我到哪里，我說找佩琚。玉鼎說連叫佩琚幾聲，佩琚不來，咱到三樓吧。我和玉鼎上了三樓，找著張子文，我就對玉鼎、子文說，咱們死活就在今日，你兩個見我如何你們就如何。玉鼎、子文即應(yīng)著。這時解放軍已經(jīng)圍了三樓的北面，我右手拉著玉鼎，左手拉著子文，急下了三樓地下室，進了地下室向西、東南角，就是吳紹之的床鋪。吳紹之正在床邊站著，我就對吳紹之說，梁主任喝藥死了。吳紹之就哭了，也未說話，停了有一二分鐘，吳紹之哭著對我說，你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吧。說完就進了洞的中間去了。停了一會，我和玉鼎、子文說，咱們也到中間去吧，在洞口邊不好。我三人進了洞中間有一二分鐘，解放軍已把三樓下的洞口堵了，向洞內(nèi)擲了一個手擲彈，并且還喊著叫洞內(nèi)派代表出去。這時，二樓的洞口也堵了，趙世鈴已由二樓洞口出去和解放軍接頭。解放軍又由前洞外傳話到洞內(nèi)說，有武器的放下。我佩著美國馬牌八音手槍一支，子彈23粒，當時就把槍和子彈完全放下。洞外又傳進話來說，先叫戰(zhàn)士出去，第二叫辦公人員出。我三人就和辦公人員一同出洞，到了洞口，經(jīng)解放軍一個個檢查了，我們就被解放了。解放軍叫這些被解放的人個個整齊地坐在二樓下的地上。二樓下的地上有些亂七八糟的軍衣行李等，我就叫玉鼎、子文每人由地上拿了個軍大衣。在二樓下坐了有一個多鐘頭，我們就被叫出了二樓，都站在二樓前面的院內(nèi)，這時解放軍給大家照了像，點了數(shù)，就叫走好，目標是向鼓樓街省銀行走。到了省銀行，進了省銀行的前面鐵花墻內(nèi)一律坐好。這時，見街上穿制服的人能隨便通行，我身穿一身藍制服、玉鼎和子文穿的是黑制服，我三人外面穿的是軍大衣，我就叫玉鼎、子文把大衣脫下，我也把大衣脫下。出了鐵花墻，向東南進了大剪子巷，玉鼎和子文也跟著我。當時我三人由大剪子巷南口向東拐，進了察院后街，回了我家，我家在察院后5號。這已是下午4點多鐘了。

柏光元詳細寫出1949.5.23

(題圖為20世紀40年代的山西省府南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