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父親含冤入獄兒子負重打工
李發(fā)泉懷著滿腹冤枉,走進縣衙門,把狀紙一遞,便坐在衙門口等消息。他知道在縣衙門告狀,不是個容易事,往往要等十天半月才能等得縣長坐堂問事。誰知今天卻快得很,才等得一碗飯工夫,只見大堂走出個兵來,朝李發(fā)泉問:\"你就是李發(fā)泉?\"
李發(fā)泉說:\"是。\"
那個兵說:\"縣長叫你進去!\"
李發(fā)泉說一聲\"走吧!\"便向大堂走去。進了大堂,李發(fā)泉一打量,只見正中桌后邊坐著一個黑胡子的官,兩邊站下四個兵,每人手里一支槍,很有點殺氣騰騰的樣子。李發(fā)泉正要說話,只見那個縣長想睜又不想睜地睜睜眼把他掃了一眼,劈頭就問:\"你就是那個破壞軍事工程、欺騙國家的領(lǐng)工李發(fā)泉嗎?\"
李發(fā)泉聽他這么一說,便感到這一狀也很難打贏了。忙說:\"我是李發(fā)泉,可我沒有破壞過軍事工程,也沒有欺騙過國家;是二掌柜把我們的工錢獨吞了......\"
這時,只見縣長眼一瞪,胡子一撅,喊一聲:\"混帳!\"厲聲嚷道:\"你們破壞軍事工程,欺騙國家,按國法,就該槍決你;不說低頭認(rèn)罪,還敢誣告他人,罪上加罪,你知罪不知!\"
李發(fā)泉氣憤地說:\"我們流血流汗干了幾個月,有什么罪呀!二掌柜獨吞了我們的工錢,是他有罪,是他有罪呀......\"
那縣長不講理,厲聲嚷道:\"我看你天生不是個好東西!\"喊一聲:\"給我押起來!\"于是,四個法警一擁而上,把李發(fā)泉倒背手綁了起來,就往外邊推。李發(fā)泉也氣炸了,一邊走一邊還在嚷:\"我有什么罪?!為什么要押我?!為什么......\"任憑他說什么,四個法警早已把他推在院里,直向監(jiān)獄推去。李發(fā)泉被他們推著走著,氣得他抬頭看看天,天上是烏云滾滾漆黑一團;低頭看看地,只見整個縣衙東倒西歪,七角八楞,都好像要倒下去似的,他忽然想起工友們來,不由得眼淚滾滾而出,心里說:\"他們算是又沒指望了!\"忽又想起孩子李順達來,眼淚流進嘴里,他不由自主地把又澀又苦的淚水咽了一口,想道:\"這孩子跟我出來,這是鬧得個啥呀!我今天坐了牢,這孩子依靠誰呀......\"走著想著,四個法警把他一推,推進了監(jiān)牢。
再說李順達,他在縣府門外邊站著等父親的消息,左等右等,不見他爹出來,心里像火烤一般難受。這當(dāng)兒,打縣衙里走出兩個兵來,他連忙上前問道:\"老總,見我爹來沒有,他在里邊打官司......\"
一個兵歪頭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說:\"打他媽的什么官司,打到監(jiān)牢里去了。\"
李順達聽說他爸坐了監(jiān)牢,心里一怔,\"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了半天才罵道:\"二掌柜不說理,縣官也不說理,我爹坐了牢,這該......\"想到難處,他沒有了辦法,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李順達哭著站起來,哭著走,走著哭,朝街上走去。大街上人很多,而14歲的李順達卻舉目無親,真正是有冤無處伸,有話無處說啊!又走了一段,忽然想起自己并沒去處,自己該往什么地方走呢?想了一下,他覺得應(yīng)該趕快回林縣去,把爹坐監(jiān)牢的事告訴奶奶。忽然又想到他走了沒人給爹送飯,不能走?。∠肫鸾o爹送飯,可到哪里給爹弄飯去呀!沒了辦法,他只好再去找工友們。
再說工友們等李發(fā)泉告狀能打個贏官司回來領(lǐng)到工錢,正盼得心切,沒想到李順達哭著跑回來。工友們聽說他爹坐了監(jiān)牢,氣得痛罵了一場,也沒辦法。后來提到給發(fā)泉送飯之事,工友李玉山、劉晚路說:\"咱們眼下沒吃的,這好說,可以慢慢想法兒;李師傅總得吃上呀!\"為著這件事,李玉山、劉晚路想了個辦法,領(lǐng)了李順達來到南關(guān),找了恒意泰布店掌柜張恒忠說妥,讓李順達給他做工,不要工錢,每天管兩個人的飯就行。張恒忠勉強答應(yīng)下來,李順達就在這個布店里當(dāng)了打雜工。
李發(fā)泉在監(jiān)牢里正惦著小小的順達如今不知流落在什么地方了,心里十分難過,忽聽看監(jiān)的叫他出來。他帶著手銬子走到院里,聽得有人在窗口處喊了一聲\"爹\",正是順達的口音。他連忙趴在窗口,見了順達,哭了起來。順達在外邊把一大碗飯從窗口塞進來,說:\"爹,你餓了,快吃飯吧。\"
李發(fā)泉一見孩子給他送來這一碗飯,忙問:\"順達,這飯是在哪里鬧下的?\"
李順達把見了劉晚路,到了恒意泰的情況說了,李發(fā)泉說:\"也好,只要你有了安身處,有個吃飯的地方,我就放心了。\"
李順達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珠兒,泣不成聲地說:\"爹,你坐了監(jiān)牢,奶奶、娘都還不知道,我給奶奶捎個信兒吧?\"
聽他提到奶奶和娘,李發(fā)泉說:\"不能給奶奶捎信兒!她們要聽說我到了這里頭,嚇也把她們嚇?biāo)懒?!再說還有你,沒人照看,奶奶不是也要替你操心嗎?\"
爺兒倆還要往下說,看監(jiān)門的法警就把李發(fā)泉拉走了。從此以后,李順達在恒意泰干活兒,見天給他爹送兩次飯。李發(fā)泉在監(jiān)獄里終日里拉磨推碾,受盡獄吏欺凌。有人勸他:\"李師傅,你的事好辦,說一個不要工錢,不就放你出去了嗎!何必......\"
李發(fā)泉說:\"打死我,我也不能說這句話。錢是伙計們沒明沒夜地掙下的,怎么能不要呢?\"
李發(fā)泉受死受活在監(jiān)牢里受了五個月,正值蔣介石和閻錫山打得吃緊的當(dāng)兒。蔣介石的飛機三天兩頭來晉城轟炸,難友們在監(jiān)獄里商量,說就這樣讓飛機炸死,死得沒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離開這座活地獄再說吧。這時,李發(fā)泉的心也動了,在大堂上答應(yīng)不再要工資的事,這才放他出來。
這一天,李發(fā)泉、李順達父子二人來到恒意泰布店,暢敘往事,整整說了半天一夜。李順達看見爹把身體折磨壞了,勸他回林縣家里歇幾天,李發(fā)泉說:\"身子怕什么?咱不是坐著吃現(xiàn)成飯的人,我還是在這里找活兒干吧。出來八九個月了,你回家里看看奶奶去也好!\"
過了兩日,李順達便離開晉城,獨自一個兒上了路,直奔河南省林縣而去。
第四回
河南遷山西 全家六口挑一擔(dān)
春耕到秋收 打糧十石落五斗
李順達父子二人在晉城已經(jīng)有整整半年沒有往家里捎過信,可把老奶奶、郭玉芝她們急壞了。這一天,一家老少正在為著他們父子二人哭鼻子,拭眼淚,突然看見順達回來,老奶奶正要問問他們在外邊的事兒,不想順達一頭栽到老奶奶的懷里,大哭起來,把在晉城如何給公家修城墻,二掌柜如何耍賴不發(fā)工錢,他爹如何坐了監(jiān)牢的事兒,從頭到尾,一五一十地訴說一遍,一家人邊氣邊哭,整整鬧了半夜。
李順達回來過了幾日,已是農(nóng)歷九月十八日,合澗鎮(zhèn)照例要趕會。順達的二舅在平順縣路家口種租地。這一年,二舅父郭雙龍因為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有見過郭玉芝的面了,便趁趕合澗的會從山西的平順縣來到林縣,看望姐姐和外甥們。郭雙龍來到東山底村,見了郭玉芝、李順達,郭玉芝向弟弟哭訴了一家人沒法過日子的情景,郭雙龍聽了,也很替他們的苦處難過。他不愿意看著姐姐外甥們過這樣挨饑受餓的日子,可又想不出什么辦法來。后來他想起一個主意,對郭玉芝說:\"姐姐,我倒想起一個去處來,不知道合適不合適......\"
郭玉芝忙說:\"你先說吧,合適不合適,咱們可以商量商量。\"
郭雙龍說:\"我在平順縣種地那個村子有個財主叫郭召孩,西溝有他五畝二分荒坡地,如今正要找個種地的。我看順達也不小了,你一家人搬到西溝把這五畝多地種起來,也許還能糊住嘴,你看行不行?\"
郭玉芝聽兄弟說要她搬到山西平順縣去種租地,又拿不定主意了。心想:搬家三年窮,好出門不如歹在家,走這么遠,誰知道要落個什么結(jié)果呀!兄妹二人商量了半天,拿不定主意,便一齊去找老奶奶商量。老奶奶聽說順達娘兒倆也要走,沒有開口,先抹起淚來,說:\"都怨我沒出息呀!孩子們有爹娘生,沒爹娘養(yǎng),為著家里窮,大的去了安澤種地;五的走了壺關(guān)種地;六的在懷慶府做工;四的在晉城受苦,到如今你們娘兒們也要走,這一家東奔西逃,四分五散,還算個什么家!都怨我們做老人的沒出息呀!\"說著又泣不成聲地哭了起來。郭玉芝連忙拭著淚勸解道:\"娘,話可不能這樣說。娘也是盡心竭力地盼我們過好日子的,都怨世道不好?。"
老奶奶拭一把淚又說:\"這不是活人的世道??!放你們走吧,我心里不忍;不放你們走吧,家里這份罪不是人受的,可叫我......\"
郭玉芝想到在家里實在沒法活下去,便狠狠心說道:\"娘,要不就叫我們走吧,去試上二年再說,總比在家里等著餓死強一些。\"
最后商定叫順達跟舅父先去看看,行哩,就在那里種地;不行哩,再回來也不晚。次日早晨,甥舅二人就動了身,走了一天半,到了平順縣路家口,順達先在舅舅家住下了。次日天明,郭雙龍便去找財主郭召孩說明來意,并把李順達一家的情況向他一五一十地介紹一番,說道:\"這孩子是我的外甥,肯賣力,保準(zhǔn)能把地種好。\"
郭召孩在西溝的那五畝二分地,原是他的妻兄租種著,一年六石租子,他還嫌少,就把地收回來了。如今見有人找上門來,便要每年九石租子。郭雙龍聽了這個數(shù)字,吃了一驚,而郭召孩不動聲色地說:\"要還是六石,我的親戚不會種,輪得著你外甥種?\"
\"那幾塊山坡地我摸底,最多打個八九石就算打到盡頭了,你要租子就要九石......\"
\"你不愿就算啦,有女還愁個婆家!\"
郭雙龍看勢再說多少也不濟事,想到租子重點兒,外甥不過是多出一點力,多流兒點汗,掙扎著多打兩石也就行了,只好答應(yīng)下來。郭召孩見他應(yīng)下了,卻又提出兩個新條件,說:\"除過九石租子,還有兩宗咱們要講在當(dāng)面:我那地邊有幾棵山杏樹,一年我要跟他要五斗杏核兒。這是一;他們還可以在山坡上開荒,種點菜,開多開少,我一年要他五布袋山藥蛋。這是二。你看行嗎?\"
郭雙龍覺得他要的東西過多了些,單是剝剝那五斗杏核兒也要費幾個月工夫哩,又想到他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沒有再說什么,只好答應(yīng)下來。最后,郭召孩又加了一條,說是他西溝那幾孔窯里還放著好多東西,必須馬上就叫李順達住進去,給他看窯子。郭雙龍認(rèn)為這一點好辦,全應(yīng)下來。他回到路口家,把租地的事跟李順達說了,李順達自然沒話說。又過了一天,郭雙龍就打發(fā)李順達到西溝去安家了。李順達上山時什么也沒帶,一切都靠舅舅照顧。可是郭雙龍呢?他也是一個租種人家土地的窮佃戶,要什么沒什么。怎么辦呢?他把一只荊條簍掂過來放在當(dāng)?shù)乩?,給外甥量了二升糠面,掂了十幾個蘿卜,又裝了幾個山藥蛋,還有一口小鍋,一個碗,一雙筷子,都裝在小荊蔞里,對李順達說:\"孩子,先拿這一點東西去吧,隨后沒有了,咱們再想辦法。\"
李順達還沒有單個兒過過日子,也弄不清二升糠面、十幾個蘿卜能過多少天,只說:\"咱們走吧!\"他背起簍子,舅舅替他夾著被子,離開路家口,向西溝走去。走到一個小山梁上,郭雙龍停下來,向前邊指一指,說:\"順達,你看,就是那三孔窯,下去就到了。\"
李順達遠遠看去,只見一個大山腳下有孔破門窗的小土窯,西邊還有一家人,別的什么也沒有了。朝東看,東邊是一條大深溝;往西看,西邊也有三條大深溝;東西南北四面又全是直陡直上光禿禿的石頭山,每一個山頭都似能插進天空的云縫里。他想到自己就要在這里住,黑古隆冬的大山溝,又沒個村子,多么怕人呀,便問郭雙龍:\"舅舅,那里就有一家人?\"
郭雙龍說:\"你去了就夠兩家人了。\"
\"就那么一家人,怎么也是個村子呢?\"
\"哪里只是一家,多著哩!你看,南邊那條溝里有五六家,北邊那條溝里有兩家;當(dāng)中那條溝里還有兩家;這一條溝往東走還有三家......\"
當(dāng)舅舅的說了好多家,李順達四面看看,卻連一家也看不見,便問:\"舅舅,我怎么看不見呀?\"
郭雙龍說:\"都叫大山擋住了,你怎么看得見呢?反正都不遠,都不過三里二里的路程,等你住下來,到那些溝里去跑跑,就都看見了。\"
甥舅二人說著走著到了西溝。他們貓腰低頭進窯洞一看,把李順達嚇了一跳,因為窯里到處結(jié)著蜘蛛網(wǎng);地下的灰塵足有半尺厚;鍋臺沒鍋臺,灶臺沒灶臺,該在哪里做飯?又該在哪里過夜呀?他正犯愁,只聽舅舅說道:\"順達,咱們?nèi)タ骋恍渲?,把地掃一掃。\"
李順達跟著舅舅出來,在樹上折了幾條樹枝,捆在一起當(dāng)掃帚,把地掃了一遍。然后,他們又去山坡割了些白草,回來鋪在地上當(dāng)席子。沒有火臺,他們又去山坡上撿來幾塊石頭支在地上當(dāng)火臺。這樣,14歲的李順達就算把家安下了。從此以后,他白天上山打柴,夜里一個人睡在黑窯里,獨自個兒熬過了一個冬天。
冬去春來,1930年的春節(jié)到了,李發(fā)泉從晉城回到林縣東山底村。過了正月十五,他們打點好要往平順搬家,去那里種地。這天大早,李發(fā)泉、郭玉芝夫婦帶著孩子們,向老奶奶告別后就走了。李發(fā)泉挑著一副擔(dān)子,一頭擔(dān)著些鍋碗雜具,一頭擔(dān)了一卷破被子和剛剛3歲的存達。郭玉芝扛著一輛紡花車,一手還拉著5歲的女兒菊仙;10歲的富達、8歲的貴達緊緊跟隨在后邊。一家六口子整整走了兩天,才到了平順縣的西溝。李順達見爹娘和弟弟、妹妹們都來了,十分高興。第二天,他領(lǐng)著爹娘到地里看了看,第三天,李發(fā)泉就返回晉城做工去了。從此以后,千斤重擔(dān)就落在了剛剛15歲的李順達和他娘郭玉芝的身上。
冰化雪消,春暖花開。李順達領(lǐng)著他娘向南山奔去,先把租下的五畝二分地看一看。只見都是些一耙寬的布條子山坡地,五畝二分地,共是32塊,這里三塊塊,那里五片片,從溝里到溝外,從山下到山上,星星點點地占了半架山。面對這樣的土地,娘兒倆沒有肥料,就上山打了柴禾熏肥,沒有牲口耕地,就用鐵鏟子鏟地,一天才鏟得半畝地。郭玉芝白天上地干活兒;黑夜在家搖紡車,有時下雨不能上地,李順達也不肯閑著,就在房前屋后栽樹,只一年工夫,就栽了幾十棵樹。就這樣,他們整整干了一年,工下得足,汗流得多,活干得好,苦吃得更多,莊稼長得還挺不壞,秋天足足打了十大石糧食,即2000斤。
一天,他們一家人正在院里剝玉茭,忽然聽得山上\"踢踢踏踏\"的一陣驢蹄聲響,郭玉芝心里一動,說:\"來了來了,財主收租來了!\"連忙站起來,只見郭召孩趕著一頭毛驢直朝這里走來。當(dāng)郭玉芝從別家借來白面,準(zhǔn)備為財主做飯時,郭召孩已經(jīng)坐在院里了。郭玉芝便拿斗去量谷子,郭召孩說:\"別忙,我自己帶著斗哩!\"郭玉芝知道推不過,只好用他的斗量。郭召孩又說:\"別忙,我先看看糧食怎么樣?\"他去谷堆上抓了一把谷子,手倒手把谷子在空中流著,用他那長著一圈黑胡子的嘴吃力地吹了一陣子說:\"老婆子,你看還有多少游糠、秕谷,這也能算數(shù)?給我簸!\"
李順達在一旁看了不服氣,說:\"你自己去簸簸看,再簸十遍,要能一點游谷也沒有,叫太陽打西出來!\"
郭召孩在西溝方圓幾十里也算一個厲害人物,今天見這么一個毛孩子竟敢頂撞自己,立時動了肝火,罵道:\"你想干什么?!小草灰羔子,要造反嗎?--老婆子,這個家里你當(dāng)家呀,還是你這個小王八羔子當(dāng)家,我該跟誰說話?\"
郭玉芝見李順達闖了禍,嚇得她什么似的連忙求情道:\"東家,算啦,都怨我少家失教,他不懂事,別跟他一般見識!‘宰相肚里能撐船‘哩,財主肚量大,包涵一點吧......\"見財主不吭氣啦,郭玉芝就忙著去簸谷子。整整四大石谷子,他一簸箕一簸箕地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簸完,說:\"東家,過斗吧,全簸完了。\"
郭召孩沒吭氣,又在谷堆里抓起一把,雙手倒換著揚一揚,吹一吹,說:\"再給我簸一遍!\"
郭玉芝沒辦法,只好去簸第二遍和第三遍。這才過起斗來。郭召孩刮了租子走時,看見房前屋后栽下許多小樹,心想:\"嘿!再過幾年,這些小樹還不是一大筆收入!\"高高興興地趕著牲口走了。從此以后,郭召孩一天就兩趟,三天就九石谷子,因為他的斗大,九石租子就收到了九石六,李順達家里只剩下四五斗糧食了,全家六口人怎么過一年呀!
第五回
三下晉城 李順達百里尋父
二次訪友 劉晚路一元助人
糧食少,郭玉芝就帶著孩子們挖野菜吃,啃糠咽菜又苦苦受了一年,第二年打了11石糧食,除交郭召孩9石租子,算是落得兩石糧食,一家六口人平均每人每年才能吃60斤糧食,平均每天只有二兩,只能靠多吃糠多吃野菜度日。
又過一年,李順達已經(jīng)17歲了。他為了將來自家有房子住,又在荒山坡上栽下了十幾棵樹,準(zhǔn)備將來蓋房子做椽子和大梁用。這年莊稼比往年更好了。誰知六七月間遭了大旱,統(tǒng)共才打了八石糧食,連郭召孩的租子也不夠。沒辦法,李順達只好給在晉城做工的父親寫信,叫他快快往家里捎點錢來。誰知連去了三次信,總不見有個回信。這就又給郭玉芝、李順達娘兒們的心上添了一層愁,擔(dān)心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郭玉芝想叫李順達過兩天去晉城看看。
娘兒倆說到這里,忽然聽得山上\"踢踢踏踏\"響起一陣陣的驢蹄聲。一會兒,郭召孩趕著驢來了。郭玉芝連忙又是借面,又是借油,做好飯招待財主。隨后,郭玉芝說:\"東家,糧食都是現(xiàn)成的,過斗吧。\"
郭召孩抓起一把谷子看了,說道:\"這樣的糧食也能抵租子?\"
郭玉芝說:\"東家,秕谷多,是因為今年天大旱,沒有吹飽籽兒,由不得人呀!\"
李順達也說:\"你有本事,為什么不叫老天下一場雨?沒有雨,秕谷也是地里長下的,你不要,正好,就這些秕谷我還嫌少哩!\"
郭玉芝怕兒子惹禍,趕忙上前推著他嚷道:\"我的小祖宗呀!你少說一句能當(dāng)啞巴賣了不是?!--你給我走,你給我走得遠遠的!\"死推活推把李順達推走了。她返回來,郭召孩才說:\"老婆子,你家這個東西這么野,該著著實實地訓(xùn)教訓(xùn)教他呀!\"
說到交租子的事,郭召孩說:\"今年我不收谷子啦,你全給我碾成米,聽見了沒有,今年我要收小米!\"
郭玉芝聽了,知道今年秕谷子多,一石谷子碾五斗米也怕碾不上呀!就苦苦求情,而郭召孩還是堅持要收米。沒有法兒,懷有九個月身孕的郭玉芝便領(lǐng)著孩子們?nèi)杖找挂沟啬肫鹈讈怼D胪炅?,把米一交,統(tǒng)共才算得七石六斗的數(shù)兒,還欠著郭召孩一石四斗租子。這就是李順達一家苦苦種田一年的結(jié)果。
郭召孩趕著那頭馱著小米的驢兒奔上半山腰,發(fā)現(xiàn)李順達在他家房前栽的十幾棵樹已經(jīng)長成碗口粗細的樹,心里十分高興:\"嘿!這些樹才二年工夫,就都長成材了,如今做檁條是沒問題了。再過幾年就要值錢了,這不又是我的一筆收入!
郭玉芝、李順達一家人苦苦受了一年,把打下的糧食全部交了租,日子沒法過是一層,再一層哩,郭玉芝又養(yǎng)了孩子,生了雙胞胎,連一塊包孩子的布也尋不上,只好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褂子的前襟剪下來一塊兒,包住一個孩子;又在褂子的后襟上剪下來一塊兒,包住了另一個孩子。更愁的還是家里沒有糧食吃,便叫李順達去晉城找父親。
于是,李順達帶著幾塊糠窩窩就出發(fā)了。因爹二月里寫信說在南關(guān)營盤上做工,李順達便直奔南關(guān)營盤而來。走出一條胡同,遠遠看見一排排藍瓦瓦的房舍、炮臺,看樣子已經(jīng)完工了。又走了一段,碰上一個背著槍站崗的兵,便上前打聽。沒想到那個兵大聲吼道:\"滾滾滾,什么爹呀娘呀的,早連他媽的腳蹤也沒影兒啦!\"
聽說爹早已不在這里了,李順達思謀了許久,決定先去找李玉山他們,問個信兒再說。李玉山一見是李順達,心先\"咚咚\"地跳起來,眼淚也要往出流了。李順達急問父親的去向,李玉山只好說道:\"三個月前,李師傅跟我們修起南關(guān)營盤,那些監(jiān)工的把本來說定的每工三毛錢,硬說是每工兩毛錢。李師傅前去說理,遭到毒打,連人事也不省了。后來我們到南田石村告說了你四叔,你四叔就把李師傅接回南田石村去了。去了才兩天工夫,就去世了!\"
李順達聽得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炕,嚎啕大哭起來:\"我娘還叫我跟爹要錢,爹連命也沒有了!\"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李順達就到十里外的南田石村找他四叔李四則去了。到了四叔家一看,只見全家人重病在身,臥床不起,只有妹妹改弟沒有病。李順達在四叔身邊哭了一陣,李四則在病床上說:\"順達,算啦。你既然來了,就到墳上看看你爹去吧。叫改弟引著你去。\"他看了父親墳?zāi)购?,決定和四叔告別,第二天就走!
劉晚路再三挽留不住,知道李順達沒有盤費,就偷偷地拿了一件半新半舊的衣服到當(dāng)鋪里當(dāng)了一元錢,回來后交給李順達,說:\"順達,路程遠,300多里哩,拿了這一元錢給你做個盤費吧。\"李順達不肯收。劉晚路說:\"我叫你拿你就拿著吧!這算得什么?李師傅活著的時候,誰不夸他只要他手邊兒有幾個,哪個家里有困難,他就拿兩元送給人,我就花過李師傅幾元哩,這一元算得什么?--在家容易出門難,你出門在外比我難處多,帶了去吧!\"
聽他提到李發(fā)泉的好處,李順達又哭了一陣,收了那一塊錢,次日大早就動身走了。
(責(zé)編 張愛國 東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