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洲
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餐桌旁,她和新婚不久的先生有說有笑地吃飯,突然先生像是被人卡住脖子似的面部扭曲變形,一副痛不欲生狀。她先是驚愕,待弄明白他是因為光顧著說話,不小心囫圇吞了一個肉丸子所致時,忍不住“撲哧”一聲大笑,而且一發(fā)不可收拾,一路笑下去,直到彎了腰。待她好不容易收住,抬頭尚沒來得及看先生一眼,臉上“啪”就挨了一巴掌。她被打懵了,捂住臉問:“為什么打我?”先生顯然已經(jīng)緩過勁來,但臉是鐵青的,惡狠狠地答道:“你像個老婆樣么?我都難受成那樣了,你還笑得出來!”
還好,那個老婆不是我。
聽上去有點黑色幽默,但朋友說給我聽時我們好一陣開懷大笑。每每念及,腦子里浮現(xiàn)的是她丈夫惱羞成怒樣和朋友被打后的委屈狀。笑完后歪頭想自己,餐桌上雖然沒挨過打,托兒子Mike和Mike他爹所賜,飯也噴得不少。
一
我和先生來美國差不多十年了,拿的學(xué)位比生的孩子多得多。我們是正經(jīng)的南北結(jié)合,他來自膠東半島,我老家在湖南,最后雙雙到西方拿美國錢,吃中國飯。
先生一向以自己出身于孔孟之鄉(xiāng)而自豪。在他心目中男人管吃飯,女人管做飯,他們老家至今還守著“不許女人上桌”的老規(guī)矩!哼,我又不是全職太太,到了這“女士優(yōu)先”的國家想讓我袖手旁觀,沒門!
曾幾何時,我哪怕半夜回家,面對的還是冷鍋冷灶,問他為什么不做飯,他一臉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做什么”,久而久之我肚子里的怨氣終于壓不住了,公開向他提出抗議,并威脅罷工。第二天他老人家抱了一大捆掛面回家,進門說:“咱們以后天天吃面!”
抗議罷工雖然不能徹底讓我擺脫做飯的任務(wù),但多少也培養(yǎng)了他一些做飯的意識,慢慢在我特別特別晚回家時,他也知道動手生火做飯了。有次因我陪個朋友晚回了家,他居然做了好幾個菜,讓我掙了回臉。好家伙,這一次居然成了他做飯的里程碑,以后我每次指責(zé)他不做飯時,他就理直氣壯地辯駁:“誰說我不做飯啦,那誰誰誰來之前我起碼做了兩次,來以后我做了五次,他來的那天我做了四個菜……”要知道他說這話時,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婚四年了。
二
養(yǎng)一個像Mike那樣的孩子很不錯,三個人吃飯總比兩個人吃飯香。
現(xiàn)在我們家經(jīng)常有這樣的情景:
忙乎了半天,終于做好了一頓飯,一家三口圍著餐桌坐下,正吃得舒服,兒子突然拉長聲音說:“我還要果汁!”我和先生立馬停下筷子,盯著兒子,幾乎異口同聲地問:“要爸爸,還是要媽媽?”兩人心里都巴望兒子點對方的名字。
Mike并不理會我們的迫切心理,不緊不慢地玩著小車子,好一會才說:“要爸爸!”或者:“要媽媽!”被點中的那個無可奈何地起身,去給兒子拿果汁。
在美國,小孩子易得過敏體質(zhì),Mike的病就不少。他一生病,他爸爸為他吃飯可上心了。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居然還做包子。呵呵,他從沒做過包子,剛開始那幾個甭提多難看了,在桌上委屈地說Mike肯定不喜歡吃。我說:“Mike不在乎好看不好看,只要好吃就行。怕就怕他吃了你的包子以后,不認識別的包子了!”
先生的嘴也不會輕饒我。好不容易我在美國學(xué)會了做湯圓,黑芝麻白糖餡。個兒好大,因為稍微小點就露餡,于是一晚上都被先生取笑。煮好后就叫Mike吃,Mike看了一眼就說:“I don‘t like this egg!”(我不愛吃這個雞蛋!)他爸爸大笑。這晚笑話還沒完,后來我試著喂Mike,中間切開一個還沒有餡,先生嚷嚷:“哪只母雞不負責(zé)任,生的蛋光有蛋清,沒有蛋黃。”
三
我們公司就我一個中國人,其余的美國人、英國人、韓國人、阿塞拜疆人……吃午飯的時候反正都是快餐也倒太平,偶爾進回餐廳就有意思了。有人不吃豆腐,有人以為中餐就是一堆雜燴淋上酸酸甜甜的番茄醬……吃的口味倒在其次,最讓人受不了的是民俗。
想起我老家,過年最壯觀的場面就是把那宰好的雞鴨魚肉串起風(fēng)干,掛得滿樓都是。老外可接受不了,記得我那老板看到中國餐館里把雞殺死后,剖腹,然后撐開了掛在墻上,感覺極度恐怖。他說,每次去那里買飯都感覺好像是那里是懸掛著一個人一樣,“中國餐館的雞像耶穌受難!”